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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康口述「五四運動第一周北京公民大活動」


  (一九一九年五月十一日)

  一、四日事件以先的醞釀 山東問題在最近兩三個月裡,成了中國外交上唯一的大事件,國人的動作很活躍。最近一個星期裡竟有在巴黎和會上失敗的消息,而所以失敗的緣故,一大半為著國內有親日派暗中動作,所以國民的憤怒達於極點。不特各地自行動作,並且互相來往,山東人到北京來,北京的公民到山東、上海去。共同的目的是外而爭回青島,內而懲罰國賊。三日的一天,北京市民——政界、商人、學生、還有少數的軍人集了許多會。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是國民外交會,一個是學界大會。前一個會議決請政府在外交上取最強硬的態度,國民對日本人取最堅決的對待,更於國恥紀念日在中央公園開個國民大會;後一個會議決於次日(四日)專門以上各學校全體學生遊街示威,因為等不及五月七日了。這舉動議決的時候,已經夜十一點鐘。

  二、四日上午的學生代表會 四日上午已經有幾個學校製造旗子,預備出發;也有幾個學校,前一夜的臨時大會不曾知道,所以本日上午十時,又在堂子胡同開各校學生代表會。到會的有十二個專門學校,並且有一個陸軍學校也派代表列席。這個會在一個半鐘頭裡議決了幾件要事:(一)拍電國內外;(二)喚醒各地國人;(三)預備七日的國民大會;(四)組織北京學生對外的永久機關;(五)本日下午大家遊街示威。路線由天安門經東交民巷美、英、法、意四國使館,轉入崇文門大街。這會裡最可紀的,就是大家議論行事很迅速,面上都帶著很愁很怒的顏色。

  三、四日的示威事件 這天下午一時半,十幾個學校的學生齊集天安門。人人手裡拿著一個或兩個白旗,旗上寫著些「誅賣國賊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還我青島」,「不復青島寧死」,「頭可斷青島不可失」,「國民應當判決國賊的運命」,「日本人之孝子賢孫四大金剛三上將」,「取消二十一款」,「誓死不承認軍事協定」等等,好幾千面沒有同的。也有用英文法文寫的,也有畫很有刺激力量的圖畫的。到兩點鐘整隊出中華門前面,兩面很大的國旗當中夾著一付〔副〕挽對,上面是「賣國求榮,早知曹瞞遺種碑無字;傾心媚外,不期章惇餘孽死有頭。」旁邊寫「北京學界淚挽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遺臭千古」。到了東交民巷西口,使館界巡警不放行。先是打電話給美、英、法三國使署,他們都說很歡迎的。到西口的時節,美國兵營的軍官也放行了,並且還要讓我們從美兵營和美使館的裡經過,只有巡捕房堅不讓走。大家只好在美使署前連呼「大美國萬歲!威大總統萬歲!大中華民國萬歲!世界永久和平萬歲!」四聲,遞上說帖,又派了六個代表到英、法、意三使館裡求見遞說帖,各公使都因為是禮拜,早已出門,都派館員接見,表示同感的意思。這裡大隊就退出東交民巷,經過戶部街、東長安街、東單牌樓、石大人胡同,直指趙家樓曹汝霖宅去了。沿路散了許多傳單,許多人民看見掉淚,許多西洋人看見脫帽喝采,又有好些巡警也掉淚。最要的一個傳單上寫著:

  北京學界全體宣言

  現在日本在萬國和會要求併吞青島,管理山東一切權利,就要成功了!他們的外交大勝利了!我們的外交大失敗了!山東大勢一去,就是破壞中國的領土!中國的領土破壞,中國就亡了!所以我們學界今天排隊到各公使館去,要求各國出來維持公理,務望全國工商各界,一律起來設法開國民大會,外爭主權、內除國賊,中國存亡,就在此一舉了!今與全國同胞立兩個信條道:

  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斷送!

  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而不可以低頭!

  國亡了!同胞起來呀!

  到了曹家門前,大家齊呼「賣國賊呀」!曹宅的周圍有二百多個巡警站著不動。後來大家用旗杆搗下房上的瓦,巡警、憲兵、游緝隊等就躲在一旁去了。有幾位學生不管危險,從天窗上跳進去,後來把門敲翻,大家一齊進去,打東西,找曹汝霖,一面打,一面哭,巡警也有哭了的。捉到曹妝霖的爹、小兒子、小老婆蘇佩秋,還有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都沒有打,放了出去。只捉曹汝霖不到。這天晌午,曹和陸、章,三人都在總統府宴會,有人勸曹不要回去,曹說:「怕些什麼?」所以就同著章宗祥回家,就碰到這樁事。大家把章宗祥捉到,打了個暈倒血流,頭蓋上露骨。先是一進曹家就有火起——據說是曹宅家人放的,到這時候,火勢已大,不能再停,一齊出去。警察總監吳炳湘等也就帶隊趕到。曹看打人的已去,才從老媽子的屋裡出來,大喝吳氏疏忽,還說:「你快快把這些不知道曹總長利害的混賬學生全給我捉去。」吳有點遲疑,他又說「有我哩!」吳才下令捕散去後剩下的學生,捕到三十二人。然而曹也不再停,坐著吳氏的汽車,帶著武裝,攜著秘密文件一箱,直往東交民巷。東交民巷的巡捕因為他車上有武裝,行的又太快,把車夫汽車捉了去,他一個人只得躲到六國飯店去。

  四、曹章陸方面的所聞所見 曹到六國飯店就打電[話]給老徐,請替他作主。接著慰問的人來了許多:有梁士詒、許世英、龍濟光等,和舊新交通系的要人;新國會的康士鐸胡鈞等;日本人方面有公使館員、滿鐵當局、新支那記者。至於外國人方面,只有葡萄牙公使,送了一個名片。外人都說他是「政治上死了」。然而他的活動卻不休,當晚聚了與黨,開一個秘密會,設了許多計策。次日到日使署,又次日到日華同仁醫院,上了個辭呈,把老徐牢牢把住,說他歷次的外交事件,都是老徐當局。又拉上陸征祥、顧維鈞,說二十一條是他三人定的。章被打得不省人事,他的門徒在司法界的很多,這幾天一個個都在大活動。陸是一天到晚的東奔西走。至於他們的密計是什麼?記者可就不得而知了。

  五、被捕學生的經過 捕學生的是巡警、憲兵、游緝隊。遊緝隊捕幾個人到步軍統領衙門去,很虐待的,曾把他們放在站籠裡登了幾點鐘,當晚十二點鐘送到警察廳去了。巡警、憲兵捕去的稍須好些,但是被捕之時,也不免捱幾下打。到了警察廳的第一天,很受罪,行動言語都不自由,第二天早晨吳炳湘去看,待遇就好些,可以在院子裡自由行動。第三天給了一份《益世報》。從他們警廳方面看來,也算優待。然而房屋的齷齪,行動的監視,小便的限定次數,在受之者已甚苦了。各方面保釋的人極多,有商會、山東同鄉會、國民外交協會理事等,都無效。後來各校長以全力擔保,警廳才許保釋。但是被捕的學生都不願出去,經吳炳湘再四慰勸,然後才各回各的學校。

  六、殺氣騰騰的國恥紀念日 國民外交協會原定於七日在中央公園開國民大會,忽然被政府禁止。從當天上午十時起,中央公園的門封了,天安門左右兩三里間的交通斷絕了。南至中華門,東西至兩個三座門,都被兩千多巡警、幾百馬隊、幾百步隊、千多什麼軍佈滿,如對大敵一般。四圍集聚赴國民大會的人,約七、八萬,因為沒有集中地點,慢慢散去。然而在道旁和中央公園門前十點鐘以前集合——的人,還能集合演說,不久便為馬隊沖散。有的往先農壇,有的往商會,又都被軍警解散。有的往國民外交協會,這裡的會雖開成功,也因地方太小,人數太少沒有什麼結果。這天的國民大會,總算被暴力壓散,但是公民的怨怒已達極點了。

  七、各團體的活動 幾天以內,國民外交協會裡,無日不開會,無會不激昂。商會也天天集議。七日的會沒開成,大家更怨怒極了。罷市的傳說,已經很盛,抵制日貨的見端,已經有了。原來商人恨賣國派的情形,在一切外交案件以外,還加上個直接受痛的中交鈔、搗亂幣制條例和借款。所以他們議決的:(一)堅持外交,(二)懲辦國賊,(三)釋放學生,是「以死力爭」。學生方面已經組織了個精密、穩健、有條理而又勇猛的團體,雖然已經上課,力量卻是一天大似一天。山東人在北京的尤其活躍,所籌畫的對外對內方法非常之多。各地方響應的每天數十起。就是北京的新國會,也提出了好些查辦彈劾質問案。政客的活動不消說了。現在已經成了許多問題堆在一起,這兩天外表似乎稍平靜,而裡面的政潮仍是很大。

  八、親日主戰派的眼中釘 親日主戰派因為他們的爪牙受了委屈,便遷怒到林長民、蔡元培、吳炳湘三人身上。他們的機關報說這回北京市民的公憤,全是外交協會林長民等煽動起來的。他們恨吳炳湘,是說他袒護學生,要政府把吳炳湘付懲戒,商民聽了更是憤憤不平。他們恨蔡元培,是把所有學界的舉動,都歸到北京大學。把大學學生所有的舉動,歸到蔡校長一人身上。這裡頭自然免不掉那綱常名教派的人從中鼓動。國務會議時,錢對傅說:「你說蔡的地位不能搖動,那麼蔡死又怎麼樣?」於是外間盛傳某上將已調廊房某軍進京,已向政府提出以馬其昶為大學校長。九日夜間,政府居然發出三道命令:一是查辦北京大學校長(這條命令中途收回了),一是學生送交法庭,一是整飭學風。蔡校長得此消息,就於十日早八點鐘出京去了。各校學生聽得蔡校長被政府逼走了,大為憤恨,相約在數日內,政府倘然還不覺悟,全北京的學生都一律罷課,都以蔡君的進退為進退。此時京中各校的教職員學生,都認為這正是黑暗勢力和教育界全體開戰的起首。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署名:億萬

  (原載《每週評論》第21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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