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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曾孟樸


  【曾孟樸:即曾樸(1872—1935),作家,筆名「東亞病夫」。1927年創辦《真善美》半月刊,本文是戴望舒虛擬其兄戴望道給他的一封信,曾孟樸以病夫筆名回函。】

  孟朴先生:

  四天前曾叫舍弟望舒來拜訪過一次:叫他送上一部譯稿,還請他代陳鄙人對於貴雜誌《真美善》的一點小小意見。昨天他回來了,說沒有遇見先生,所以現在不得不撐起久病的身體來寫這封信。

  真的,《真美善》的發刊,在蕪雜而頹廢的中國文壇上,可算是一種新火,它給我們新的光和新的熱,這是我們所長久等待著,期望著的。我很歡喜地感受著它們;同時,為了過分的愛好,便生出一種過分的要求來。我很坦白地(當然是很魯莽)向先生陳述些意見,望先生肯坦白地接受:

  我覺得不滿意的是《真美善》的封面和裡面的插圖。我覺得封面最好樸素地只寫「真美善」三字,不要加彩色畫圖,而且是並不十分好的畫圖。因為《真美善》是一本高尚的文藝雜誌,而不是像Iecture pour tous或Golden Book一類的東西,所謂通俗的讀物;雖然文藝是要民眾化,但我們只能把民眾的興味提高,而不可去俯就民眾的低級趣味,插圖最好也不用,至少也要好一些的。

  翻譯方面我覺得你們太偏重于英法方面。我希望你們以後德奧及北歐的文學作品多譯一些。譯文希望是語體的,像「煉獄魂」這種文言的翻譯,不但右傾的氣味很重,而且使全雜誌不和諧。(我想煉獄魂一定是舊稿)

  補白最好是不要。或者登載些短詩也好(應酬的詩詞千萬不要登載)

  論文希望多登載些。不要為了些淺薄的讀者低級趣味的要求而失了你們的勇氣。(第四期一篇論文都沒有)

  以上是我的小小的意見。

  你翻譯的Hugo的戲曲我只讀過一本《歐那尼》。對於你的譯文,我只有佩服。但其中頗有漏譯的,如第一折第一幕第六頁上Don Carlos說「我照辦」之後漏譯

  Serait-ce lecurie au tu mets davanture

  Le manche du balai qui te sert de monture?

  第七頁上Dona Josefa說:「天主,這個人是誰?」後漏譯Si Jappelais?Qui?等等。第七頁上有個小小的錯誤,原文是:Don Carlos:Cestune femme ,est-ce pas,qu attendait tamaitresse?

  你譯作:「這是個婦人腳聲,不是你等的主人嗎?」

  似應譯作:「這可不是你女主人等待的女人嗎?」不知是否,還乞指教。

  希望你快些給我一個回信,給我一個歡樂在我病中。

  我的通訊處是「杭州大塔兒巷二十八號」。

  (戴望道十二月念二日燈下)

  ***

  附:曾孟樸的回信

  戴望道先生鑒:

  我下筆之前,先祝你清恙的康復。

  先生,我雖不認得你,在我想像中,卻早浮現了你的影像;你是個誠懇而溫藹的人,身材似乎長長兒的,面貌清瘦而敏活,敏活中卻交和一些憂鬱的薄彩;你的病一定感覺著腦神經系的不寧——和我一般——的痛苦;我仿佛已認得了你;這是用我心靈上的攝影無線電,在你來信字句夾縫裡照見的。我和你通信的開端,就說上一大套神秘的話,只怕你要笑我做狂人了!

  你來信囑我速複,我忙著社務,遲延了半個月,這是我對著你,很抱歉忱的事。

  你對於《真美善》刊物的期望和愛好,實在過於優厚了些,我們自問,覺得非常惶愧。但在這文學亂絲般糾紛時代——不獨我們中國——尤其是我們中國沉睡了幾千年乍醒覺惺忪的當兒,我們既有一知半解,何嘗不想做個打掃夫,明知力量脆薄,開不了新路徑,但拾去些枯枝腐葉,驅除些害菌毒蟲,做得一分是一分,或與未來文學界,不無小補。可惜我的年紀已與《歐那尼》劇裡的李谷梅差不多了,「年代消磨了他聲音和顏色,只剩幾根忠實的老翎」,不知能在文苑裡回翔多少時光,只怕要辜負你熱烈的希望呢。

  你不滿《真美善》雜誌的幾點,說得都很有理由:封面及插圖,完全不用,我也甚贊同,但不便驟改,以後惟有加以注意,使增美感;翻譯偏重英法,這也是確的,只為我們父子,一習法文,一習英文,庋藏的書籍,也是英法的多,便成了自然的傾向;可是最近幾期裡已經加入了許多日本跟歐洲各國的作品了。你又不贊成多譯文言,我們現在原是白話的多,但偶然插入一二種,似也不至討厭;至多加論文和批評,也是我們極想努力的志願;但我們才力有限,你能加入戰隊,幫助我們些材料,只要宗旨相同,是極歡迎的。

  至於你對於我的《歐那尼》劇譯本批評的話,我極感你的忠實。詩劇譯成散文,本是件最困難的事,尤其是直譯。你是個過來人,這句話想也表同情。所以我譯《歐那尼》劇的開始,原想用意譯,後來才改為直譯,第一折裡面,恐怕和原文有出入的地方,還不止你舉出的幾處罷。

  第六頁漏譯的兩詩句:

  Serait-ce lecurie au tu mets davanture

  Le manche du balai qui te sert de monture?

  這兩詩句的意義,譯成白話,很難明瞭,又疑心是法國一種慣語,恐怕譯錯,不覺略了過去,這就是我不可諱言的惰性。我現在想補譯如下:

  再察看那櫥。

  (卡)這不成了個你用掃帚柄當馬騎著去找奇遇的馬房嗎?

  第七頁漏譯兩語:

  Quest Cet homme?Jesus mon Dieu!Si Jappelais?Qni?

  改補如下:

  (饒)這個人是什麼?我主耶穌!我叫喚嗎?叫喚誰呢?

  你看這樣譯法,對不對?

  第七頁二行:

  Cestune femme,est-ce pas,quattenda-it tamaitresse?

  你改譯的很是。我想爽性直譯做:

  這是一個婦人,是不是,你女主人等待的嗎?

  你以為何如?

  我很盼你有閒工夫時,給我一個答覆,更希望對於我的作品或譯文,時時給我些忠實的批評。

  (一七,一,四,即「1928年1月4日」。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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