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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史料檔案甲集》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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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內閣大庫檔案及文籍之失散,不知從何時起,但大批的失散是民國六七年到十年的事。這些檔案及文籍,在大庫中雖然不是科學的排列著,但總沒有拉亂,沒有分散。不幸開始移動者缺少公心,不知史料的價值,一層一層的剝削,拿去宋板書,拿去好看的文件,而把最後的、最大的一堆,堆到午門、端門門洞中。又不幸為一個妄人賣了,幾乎走到唐山變做還魂紙。 中間又經數年的展轉,才於民國十八年夏,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買入。 公家舊物仍歸公家,其中損失已經不可計數了,但畢竟大部分依舊歸到公家,還是痛定後差可安慰的事。 這次買回,在本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具有甚大的決心,犧牲了甚多其他工作,然後成就。所有檔案不幸的歷史,及我們這次努力,已另有專文論敘。 我在這裡亦提出兩個意思,以備同志者之留意,借當敘說這個史料集刊編行之意義。 第一歷史中直接的材料與間接的材料有很大的分別。以前修史者之濫用間接的材料,而忽略直接的材料,是一件不幸的事,應該是以後治史學者所急當糾正的。例如《遼史》之成,由於刪契丹列朝之實錄。刪芟實錄那能成信史?信史是要從檔案中考核出來的!這猶可說《遼史》成于胡元之朝,脫脫所領之局做不出學術上的大業。然試看馬、班以後諸紀傳史家,哪一位不是在那裡抄實錄、抄碑傳?哪一位不是曾經充分利用過直接材料?我們展讀一部紀傳的史,每每感覺全是些人名、官名,千人一面,千篇一腔,一事之內容不可知,一人之行品不易見。這豈不是刪削實錄、碑傳的結果,只剩了架子,而把知人論世的菁華遺略嗎?即使那些做實錄、做碑傳者,並沒有忌諱,沒有成見,沒有內外,已因和我們觀點之不同,他們所據直接材料以刪削者,不正合於我們的要求;何況做實錄者本有所諱,做碑傳者本專務表揚,則有意的顛倒,乃至改換,是不可免的呢!史料愈間接愈不可靠,這道理本是極明顯的。假如民國初年修清史者知道史學的要求,不能以刪削官書、碑狀滿足之,則這些大庫檔案,正該由他們調去整理的,然而他們不做。我們希望我們這次的整理檔案,開些以後注重直接史料的風氣。史學本是史料學,堅實的事實,只能得之於最下層的史料中。 第二官府文籍和私家記載,在史料的價值上各有短長,合綜來各有獨到處,分開來便各不可盡信。大約官府的記載失之於諱,私人的記載失之於誣。私人記史事,由於親身經歷者固多,而最多是憑藉傳聞,傳聞是容易失實的。人都不能無好惡,而私人立志記史事,自不免於感情的表率,故恰和官書的方向相反,而各不得其平。例如建文遺民之記遜國,明亡遺民之論虜事,其志可敬,其辭或不免過甚。這些,反靠官書去給他打個折扣。然官府文籍,多局於一類的事蹟,不如私人記載之備各方面。且私著之沒有官府的立場,是最可寶貴的,所以私著畢竟是史料的大源。官府文籍中無論直接的史料如檔案,間接的史料如「國史」、「方略」等,都因他只說一面的話,而有些靠不住;然而許多事究竟只有他去記,而且日月不苟,文件存列,我們可借檔案知道一事之最直接的記載。所以官府記載仍同樣不失為史料大源。守質者、懶惰者專依賴官書;好奇者、涉獵者專信些私家不經之談,都不算史學的正軌。我們相信官文和私記「合之則兩美,離之則兩傷」呢。 我們整理這些檔案,在將來可以有多少成績,目下全不敢說。只願做這事業的精神,引出些研究直接史料、比核公私記載而不安于抄成書的同志。 這是我們最大的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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