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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亞泉傳


  (一九三七年二月)

  君姓杜,生於舊會稽縣傖塘鄉,原名煒孫,字秋帆,自赴滬設立亞泉學館,發行《亞泉雜誌》,後遂以別字亞泉行。亞從氬省,泉從線省,自謂在世無作用,如原質之氬無體、面如形學之線也。幼習舉業,父錫三先生望之切,君恒自奮勉。光緒己醜,年十八,入舊山陰縣泮,次年娶薛夫人。謂鄉居見聞弇陋,晉郡城,從何君桐侯受業,致力清初大家之文,上追天崇隆萬。辛卯應鄉試,報罷回鄉,覺帖括非學效,從叔山佳治訓詁,羅致許氏學諸家書。當暑夜,就庭中圍帳,挑燈以讀,風雪冬日,掩北向書窗,僅留一線光以讀,忘餐忘寢,有目為癡者。甲午春,肄業省垣崇文書院,秋試後仍回鄉。乙未歲試,考經解,冠闔郡,嗣又謂是學亦無裨實用,改習疇人術。由中法而西法,讀李善蘭、華蘅芳二氏書,時以習代數所得,與叔山佳之習天元者相印證,如是者二年。戊戌,任本郡中西學堂算學教員。值學使按臨,君考算學,又冠闔郡。自是而後,兼習理化,兼習東文,購置製造局傅、徐兩氏所譯諸書,雖無師能自覓門徑,得理化學之要領,與學堂同事研究東文文法,亦不久能直譯東籍而無阻。

  庚子秋,中西學堂停辦,君赴上海,提倡科學,學館之設立,雜誌之發行,即在是時,時君年二十八也。兩廣陶子方總督得《亞泉雜誌》,深賞之,飭屬購閱。辛醜,得父之允,給資設書肆,編譯科學書,名曰普通學書室。雜誌出版十冊後,改為《普通學報》,注重科學,兼載時事及政治矣。壬寅夏,南潯龐氏潯溪公學發生學潮,龐君清臣到滬,邀學者往為調停,君亦被邀。前校長辭職,延君繼任,君不辭勞瘁,悉心擘畫,為學生參考計,實習計,辟圖書、儀器二館,又以傳達文化,恃印刷物,勸龐君購置印機及鉛字以備用。九月,薛夫人故,君歸理其喪,因顧校務,而遲月餘。未幾,學潮又作,君多方勸導,卒無效,潯校遂爾停辦。學生黃君遠庸,為學潮主動者,其後得志遊歷歐美,有書致其友,謂曩時年少氣盛,不受師訓,杜師之言,皆內含至理,切中事情,當時負之,不勝追悔雲。癸卯,在裡與宗加彌、王子余、壽孝天及其從叔山佳、海生諸君組織越郡公學於能仁寺,君任理化博物教員。曾因試驗化學,玻瓶炸碎,傷面部,醫愈後,上唇留裂痕焉。是冬,續娶王夫人。越郡公學旋以款絀停辦。甲辰秋,應舊友張菊生、夏粹芳二君之招,複赴滬。其時普通學書室營業疲頓,而商務印書館正在發展,羅致編譯人才,君被邀為編譯所理化部主任,實為此後在館中服務二十八年之紀元。此後君致力研究者,為政治,為法律,為哲學,為音韻,為醫藥。丙午秋,偕叔海生東遊日本,考察教育,購東籍數十種以歸。

  浙路拒款事起,大聲疾呼者,浙江旅滬學會。君在學會為評議員,對於路事,盡心力而為之。欲為紹興實現認股五百萬之揚言,與編譯所中紹籍二友通力合作。二友告假兩月,回紹勸股,君則以同時間之薪入充其周曆八縣之資斧,此戊申夏事也。君嘗發起旅滬紹興同人懇親會,月一聚晤,加入者有山陰孫伯圻、余姚馮仰山、上虞許善齋諸君,會員雖不多,實為現在紹興七縣旅滬同鄉會之先聲。直至辛亥年、即民國前一年,同鄉會成立,懇親會始告結束。紹興本轄八縣,自山陰、會稽並為一,成七縣。當七縣同鄉會組織之初,各發起人意見互歧,君乃實用法學,擬訂章程,設議事會以決意志,設董事會以任執行,會員為主體,選舉有定期,產自選舉者,皆義務職,月支薪給者,為辦事員,章程通過,意見悉融。後雖經應時宜而修改,而基本精神迄今存在。君被選為議長,連任數次。同時為副議長者,有邵君力子,被推為校董,連任一次。同時為校董者,有胡熙生、裴雲卿、曹慕管、壽孝天諸君。各項校章,又皆為君所擬訂,君之宣力同鄉會也蓋勤。

  民國元年,教育部召開國音統一會,君偕吳君稚暉入北京出席。是年,商務館刷新《東方雜誌》,兼請君主編。君主編曆八年,於世界大勢、國家政象、社會演變、學術思潮,靡不搜集編載,研究討論,貢獻於國人。社論署名,或用亞泉,或用傖父;有署高勞者,亦君作居多也。八年,父歿,九年,繼母歿,連遭大故,滬紹奔馳,精力稍替矣。君身頎面瘦,腦力特銳,所攻之學,無堅不破,所發之論,無奧不宣。有時獨行,舉步甚緩,或諦視一景,佇立移時,望而知其無時無處無思索也。嘗主張以產消合作防障外貨之充斥,而最所熱心,則在教育。常欲自辦一校,以栽植社會需要之人才。初擬設於其鄉之諸葛山,嗣擬設於紹興縣城之塔山,如何建築,如何設備,如何進行,如何由中學擴充為大學,每一談及,興高采烈,刻日期成,格於情勢,未能實現。至十三年,遂在上海設立新中華中學,子若侄畢業大學者,均任教課,君亦自任教課,雖因此減少商務館服務之薪入,不顧也;支持兩年半,雖因此脫售商務館舊占股份,又負債二三千元,不顧也。卒以無力繼續,不得已而停辦。然苟使商務館不遭日兵轟毀,公司不受直接損失,職員不受間接損失,則君於耆年離館後,應得退俸,足以償還債負而有餘。不意二十一年滬地有一二八之難,君寓閘北,冒炮火而出,舉家流離,殊塗歸鄉,身外各無長物。經此劫後,不但償債計成泡影,且因闔家恢復,必需衣物,又舉新債焉。然君對社會之熱心,並不因此而挫折。兩年來,猶在鄉招集離館舊同事,編譯有用書籍;猶每週一次晉城,到稽山中學盡演講義務。不幸於二十二年秋,患肋膜炎,醫藥累月,至十二月六日,竟不起,衾不蔽體,不異黔婁。君有子四人:長在上海大夏大學任教課;次畢業醫科學校,在實習期內;三、四尚肄業中學。有女三人:長適高;次待字;三適田。有孫男女各一人。

  君生平撰著,多由商務館出版,如算學、理科各教科書,動、植物學兩大辭典,及其他各種科學書,未易枚舉。最經慘淡經營者,則為《人生哲學》一書。在浙江旅滬學會刊物內,有《處世哲學》譯稿,在開明書店新書內,有《博史》,近著在《一般雜誌》內,有評論一篇,否認新道德為縱欲主義。蓋除登載《東方》外,隨處發表之文字,亦複不少也。人有以科學家稱君者,君答曰:非也,特科學家的介紹者耳。去夏六月,君赴龍山詩巢雅集,有和友人六如韻詩,末二句云:「鞠躬盡瘁尋常事,動植猶然而況人。」嗟乎,人師幾人,斯人憔悴,人琴歎逝,筆述斯人,我國人覽此傳文,倘亦肅然而惻然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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