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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修己 第五節 自製


  自製者,節制情欲之謂也。情欲本非惡名,且高尚之志操,偉大之事業,亦多有發源於此者。然情欲如駿馬然,有善走之力,而不能自擇其所向,使不加控禦,而任其奔逸,則不免陷於溝壑,撞於岩牆,甚或以是而喪其生焉。情欲亦然,苟不以明清之理性,與堅定之意志節制之,其害有不可勝言者。不特一人而已。苟舉國民而為情欲之奴隸,則夫政體之改良,學藝之進步,皆不可得而期,而國家之前途,不可問矣。此自製之所以為要也。

  自製之目有三:節體欲,一也;制欲望,二也;抑熱情,三也。

  饑渴之欲,使人知以時飲食,而榮養其身體。其于保全生命,振作氣力,所關甚大。然耽於厚味而不知饜飫,則不特妨害身體,且將汩沒其性靈,昏惰其志氣,以釀成放佚奢侈之習。況如沉湎於酒,荒淫於色,貽害尤大,皆不可不以自製之力預禁之。

  欲望者,尚名譽,求財產,赴快樂之類是也。人無欲望,即生涯甚覺無謂。故欲望之不能無,與體欲同,而其過度之害亦如之。

  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尚名譽者,人之美德也。然急於聞達,而不顧其他,則流弊所至,非驕則諂。驕者,務揚己而抑人,則必強不知以為知,訑訑然拒人於千里之外,徒使智日昏,學日退,而虛名終不可以久假。即使學識果已絕人,充其驕矜之氣,或且淩父兄而傲長上,悖亦甚矣。諂者,務屈身以徇俗,則且為無非無刺之行,以雷同於汙世,雖足竊一時之名,而不免為識者所竊笑,是皆不能自製之咎也。

  小之一身獨立之幸福,大之國家富強之基礎,無不有借於財產。財產之增殖,誠人生所不可忽也。然世人徒知增殖財產,而不知所以用之之道,則雖藏鏹百萬,徒為守錢虜耳。而矯之者,又或靡費金錢,以縱耳目之欲,是皆非中庸之道也。

  蓋財產之所以可貴,為其有利己利人之用耳。使徒事蓄積,而不知所以用之,則無益於己,亦無裨於人,與赤貧者何異?且積而不用者,其于親戚之窮乏,故舊之饑寒,皆將坐視而不救,不特愛憐之情浸薄,而且廉恥之心無存。當與而不與,必且不當取而取,私買竊賊之贓,重取債家之息,凡喪心害理之事,皆將行之無忌,而馴致不齒於人類。此鄙吝之弊,誠不可不戒也。

  顧知鄙吝之當戒矣,而矯枉過正,義取而悖與,寡得而多費,則且有喪產破家之禍。既不能自保其獨立之品位,而于忠孝慈善之德,雖欲不放棄而不能,成效無存,百行俱廢,此奢侈之弊,亦不必遜於鄙吝也。二者實皆欲望過度之所致,折二者之衷,而中庸之道出焉,謂之節儉。

  節儉者,自奉有節之謂也,人之處世也,既有貴賤上下之別,則所以持其品位而全其本務者,固各有其度,不可以執一而律之,要在適如其地位境遇之所宜,而不逾其度耳。飲食不必多,足以果腹而已;輿服不必善,足以備禮而已,紹述祖業,勤勉不怠,以其所得,撙節而用之,則家有餘財,而可以恤他人之不幸,為善如此,不亦樂乎?且節儉者必寡欲,寡欲則不為物役,然後可以養德性,而完人道矣。

  家人皆節儉,則一家齊;國人皆節儉,則一國安。蓋人人以節儉之故,而貲產豐裕,則各安其堵,敬其業,愛國之念,油然而生。否則奢侈之風彌漫,人人濫費無節,將救貧之不暇,而遑恤國家。且國家以人民為分子,亦安有人民皆窮,而國家不疲苶者。自古國家,以人民之節儉興,而以其奢侈敗者,何可勝數!如羅馬之類是已。

  愛快樂,忌苦痛,人之情也;人之行事,半為其所驅迫,起居動作,衣服飲食,蓋鮮不由此者。凡人情可以徐練,而不可以驟禁。昔之宗教家,常有背快樂而就刻苦者,適足以戕賊心情,而非必有裨于道德。人苟善享快樂,適得其宜,亦烏可厚非者。其活潑精神,鼓舞志氣,乃足為勤勉之助。惟蕩者流而不返,遂至放棄百事,斯則不可不戒耳。

  快樂之適度,言之非艱,而行之維艱,惟時時注意,勿使太甚,則庶幾無大過矣。古人有言:歡樂極兮哀情多。世間不快之事,莫甚於欲望之過度者。當此之時,不特無活潑精神、振作志氣之力,而且足以招疲勞,增疏懶,甚且悖德非禮之行,由此而起焉。世之墮品行而冒刑辟者,每由於快樂之太過,可不慎歟!

  人,感情之動物也,遇一事物,而有至劇之感動,則情為之移,不遑顧慮,至忍擲對己對人一切之本務,而務達其目的,是謂熱情。熱情既現,苟非息心靜氣,以求其是非利害之所在,而有以節制之,則縱心以往,恒不免陷身於罪戾,此亦非熱情之罪,而不善用者之責也。利用熱情,而統制之以道理,則猶利用蒸汽,而承受以精巧之機關,其勢力之強大,莫能禦之。

  熱情之種類多矣,而以忿怒為最烈。盛怒而欲泄,則死且不避,與病狂無異。是以忿怒者之行事,其貽害身家而悔恨不及者,常十之八九焉。

  忿怒亦非惡德,受侮辱於人,而不敢與之校,是怯弱之行,而正義之士所恥也。當怒而怒,亦君子所有事。然而逞忿一朝,不顧親戚,不恕故舊,辜恩誼,背理性以釀暴亂之舉,而貽終身之禍者,世多有之。宜及少時養成忍耐之力,即或怒不可忍,亦必先平心而察之,如是則自無失當之忿怒,而詬詈鬥毆之舉,庶乎免矣。

  忍耐者,交際之要道也。人心之不同如其面,苟於不合吾意者而輒怒之,則必至父子不親,夫婦反目,兄弟相鬩,而朋友亦有凶終隙末之失,非自取其咎乎?故對人之道,可以情恕者恕之,可以理遣者遣之。孔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即所以養成忍耐之美德者也。

  忿怒之次曰傲慢,曰嫉妒,亦不可不戒也。傲慢者,挾己之長,而務以淩人;嫉妒者,見己之短,而轉以尤人,此皆非實事求是之道也。夫盛德高才,誠於中則形於外。雖其人抑然不自滿,而接其威儀者,畏之象之,自不容已。若乃不循其本,而摹擬剽竊以自炫,則可以欺一時,而不能持久,其淩蔑他人,適以自暴其鄙劣耳。至若他人之才識聞望,有過於我,我愛之重之,察我所不如者而企及之可也。不此之務,而重以嫉妒,于我何益?其愚可笑,其心尤可鄙也。

  情欲之不可不制,大略如是。顧制之之道,當如何乎?情欲之盛也,往往非理義之力所能支,非利害之說所能破,而惟有以情制情之一策焉。

  以情制情之道奈何?當忿怒之時,則品弄絲竹以和之;當抑鬱之時,則登臨山水以解之,於是心曠神怡,爽然若失,回憶忿怒抑鬱之態,且自覺其無謂焉。

  情欲之熾也,如燎原之火,不可向邇,而移時則自衰,此其常態也。故自製之道,在養成忍耐之習慣。當情欲熾盛之時,忍耐力之強弱,常為人生禍福之所系,所爭在頃刻間耳。昔有某氏者,性卞急,方盛怒時,恒將有非禮之言動,幾不能自持,則口占數名,自一至百,以抑制之,其用意至善,可以為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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