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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生的病及死


  負生的病及死(1)

  (一九二二年五月七日)

  致負生[1]病死的原因是什麼?

  負生是一個無產階級者。他死了將近一個月,《武漢星期評論》為追悼他,特出專號。我想這期的文字,大概關於憶他、吊他、哭他、嘆惜他……的一定不少。但我覺得這些憶、吊、哭、嘆惜……除了表示悲傷的感情以外沒有多大益處。我覺得致負生病死的原因,卻很值得我們考查,很值得我們注意。

  負生的先人,原籍是安徽休寧縣,他的父親宦游到此,才入了湖北籍。但是因為宦遊,沒有固定的生活,遂落在無產階級中去了。負生對於家庭的責任就一天一天大起來了,父母在生的供養,死後的喪葬,及妻子和兒女的負累。他以一身的勞動力供給這樣浩大的消費,他的身體,也就慢慢地衰弱下來。這是他致病的始因。

  他的身體雖然日漸衰弱,可是他受經濟的壓迫也日甚一日,他所處的是「不勞動就不得食」的境遇,所以不能不賣盡力氣,做一個「每天做十幾個小時工」的工銀勞動者。他的病也就因此種了很深的根。

  去年十二月,他的病情,很明顯地表現出來了,但他還是夜以繼日地工作。我記起他在病中同我談的一段話,不由我不髮指,不由我不痛恨現社會的經濟組織。當時,我見他的病日見沉重,勸他休息,他說:「休息麼?我何嘗不知道!但是我的生活能讓我休息嗎?我能夠餓著肚子休息嗎?我的妻子兒女能讓我休息嗎?我能叫他們饑寒交迫地讓我休息嗎?唉!一個無產階級者,連患病的權利,也被剝奪去了呵!」我又勸他醫治,他說:「我也知道,我也知道醫治的方法,但是我沒有醫治的可能。醫治的方法,不外乎休息、調養兩種,我的環境既不讓我休息,哪還說得上調養?!」我們看他受的壓迫是怎樣的?

  他的遺書中敘述他的死,敘述得很精確。他說:「唉!這樣的社會,這樣的環境,殺人的利劍從四面八方密如雨似地向我刺來……我是已經無抵抗力的了。可憐我是失敗了!朋友們!我是失敗的人,我可不是投降環境的人呵!……」

  他在活著的時候常說:「我像這樣受各方面的壓迫,尤其是經濟的壓迫,不知道幾時才得解脫呵!」他在遺書中又說:「哈哈!我可樂極了。獲得大解脫,除去一切煩惱……」我們由此也可以看得出他死的原因來。他是一個硬漢子,他是一個不願苟且偷生的硬漢子。我們想想,假若他要變了節,與舊社會妥協,做資產階級的附屬物,安閒、愉快……他未必壯年致病吧?未必病了還不能休息,不能調養吧?因為他不這樣,所以他卻死了!

  我現在把致負生於病死的原因總括起來:家庭的負累是他致病的原因;過度的勞動是他的病深沉的原因;病了不得休息,不能調養,是他一病不起,獲得解脫的原因。但是家庭的負累是社會經濟組織不良的表現;過度的勞動是勞逸不平均、享受不平均的必然結果;病了不得休息,不能調養,則更是直接受了經濟的壓迫。我再把這幾層原因歸納起來,可以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致負生於病死的原因是現社會的經濟制度。」

  我們已經考查出是「現社會的經濟制度」殺了負生,我們若再不設法將它根本改造,那麼,同負生一樣的人還不知會有多少,都與負生一樣被它殺絕不止!那麼,我們真不勝其追悼了!那麼,我們今天追悼負生,也就是沒有意義了!

  【注】

  [1]負生:即黃負生(一八八一——一九二二),湖北最早的共產黨員之一。原名鳳清,江西人,清末在武昌工業傳習所肄業,後從事教育工作。一九一七年與惲代英一道發起互助社,後又參加利群書社、共存社。一九一九年積極參加武漢地區的五四新文化運動,並為武漢學聯起草電文及宣傳文章。一九二〇年秋參加武漢地區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會。一九二一年春,經陳潭秋介紹加入武漢共產主義小組。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以後,任武漢地區中共區黨委第一任宣傳委員,兼黨刊《武漢星期評論》主編。除擔負黨務工作外,還在學校任教,一九二二年一月,毛澤東曾到他家中探問病情。約於一九二二年三月病逝。

  (1)這是陳潭秋在悼念黃負生時所寫的文章,目的不僅在於追悼,而在於分析死者致病致死的根本原因,從而想以此喚醒民眾推翻「現社會的經濟制度」,讓人民求得解放,求得幸福。此文發表於上海《民國日報》一九二二年五月七日第四版,《覺悟》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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