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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論不合作主義答北京《晨報》記者


  (一九二三年二月七日)

  蔡校長是我們最敬愛的人,但我們對於他消極的方法之宣傳,認定在青年思想界,在革命的民眾心理上,都有極大的惡影響,故不得不進以忠告。以前蔡校長只辦教育不問政治的謬誤主張,已經收了惡果,以〔已〕經引導青年學生到了極沉寂的睡眠狀態幾於不可救藥;他現在雖然覺悟到惡濁政治使他不能再忍受而希望政治清明,卻已後悔遲了,而且仍然取「退的」消極態度,又來宣傳第二個謬誤主張,北京《晨報》記者指明他是不合作主義,並居然稱許為「確是打破惡人政治之一方法」;我們認定蔡校長這第二個謬誤主張,又要造成惡果,第一個惡果已經遺禍無窮,一時很不易改正過來,現在又要收第二個惡果,真是青年思想界之厄運重重,我們實在忍不住不出來反對;因為中國人嬰退的懶惰的病根甚深,消極的不合作主義正合他們的口胃,若是有人附和盲從起來,嬰退懶惰不肯挺身奮鬥的人們,正好借此鳴高,其實是拿不合作主義為安樂窩為避難所,以遮掩他們懶惰怯懦的羞辱。

  北京《晨報》記者現在也承認:「現時我國可否鼓吹『不合作主義』,的確是一個問題。」也承認:「我們中國在軍閥政蠹盤據的政狀之下,非有一種更深刻的標語,更嚴厲的手段,恐怕不會得群眾底瞭解。」我們深深感謝《晨報》記者這種論調可以加〔給〕宣傳不合作主義者一個很大的打擊。《晨報》記者又說:「不合作主義是打破現狀底一種方法,而恐其不是有效的方法。況且蔡元培宣言,僅僅說到正誼主張者,不要替政府幫忙一層,此外有無其他主張,及蔡自身辭職之後,有何活動,都無從知道,我們決不願輕易替他鼓吹。」這些話都說得極其明白,但是我們一定要懂得:惡濁政局是有歷史的有組織的一件東西占住了空間,必須有一件東西能夠積極地打倒他代替他來占住這空間,才是有效的方法;不合作主義的本身決沒有這種性質,不但沒有這種性質,而且是消滅這種性質的利器,因有民眾心理尤其是懶惰怯懦的民眾心理,遇有人示以解決困難之比較的和平方法,他們的精神希望便集中到這個方法,癡心妄想以為他足以解決困難,非等到這個方法完全失敗,便不會發生另尋方法的精神作用,更不會——而且以為不須——走到革命的路上去。因此,我們認定宣傳不合作主義,在打倒惡濁政治方面看起來,是絕對無效的方法;在消滅民眾的革命心理方面看起來,卻是第一有效的方法。蔡校長若不願與惡濁政府合作,辭職出京,別有所活動,則不合作只是別謀活動之過程中一個行為,決不能說是一個主義,但是他不獨辭職宣言後無所活動,而且宣言中明明只是宣傳某君「相率離京」、「相率辭職」、「不再替政府幫忙」等名言和他自己對於研究學問的興趣,此外並沒有別的主張,蔡校長癡心夢想用這種浪漫的消極方法來拆散惡濁政府的台,來求政治清明,已經是大錯而特錯了;《晨報》記者又從而盛稱他「宣傳不合作主義確是打破惡人政治之一方法」,更是錯上加錯。我們應該竭誠忠告《晨報》記者,個人立言錯了是小事,因為要回護自己的錯遂不顧社會的錯是大事;因為不忍社會的錯遂不惜承認自己的錯,這是最勇敢的行為呵!

  《晨報》記者不承認「不合作主義」是消極的有害的主張,不承認甘地主義在印度已經失敗者,不承認甘地「不合作主義」是消極的。在第一點,可惜我們沒有這種邏輯的頭腦可以認識「不合作主義」不是消極的,至於他的害處,前文已詳,現在不必再說。在第二點,這有事實的證明,本報另有記述,也不必重及。在第三點,這是《晨報》記者根本的觀察錯誤,我們不可不討論一下:第一,《晨報》記者所列舉的甘地八種主張,若說都不是消極的,便可以說人間行為無一不是積極的,而西文字典上也可以將Negative、Passive等字永遠刪去。第二,若說「不」字是他們的手段,決不是他們的目的,此話便差了;我們正是指斥他們所取的手段是消極的,其結果不但沒有達到目的之可能,而且阻礙革命運動;至於說到目的,出家求仙學佛及山林隱逸的人,何嘗沒有積極的目的,蔡校長想拆散惡濁政局的台,又何嘗不是積極的目的。第三,《晨報》記者舉出甘地許多積極的行動,證明他不是消極的人物,這便更差了;正因為他積極的「樹起『不合作主義』的旗幟之後,遍歷全印,到處宣傳,演說不足,繼以文字,務使一般印人徹底地瞭解他的主義」。革命運動因此大受了釜底抽薪似的打擊,甘地的奮鬥,正是他的罪大惡極處;他若是憤而辭職之後,隱遁起來,獨善其身,所遺下的惡影響還小得多。第四,《晨報》記者說:「他(甘地)根本上對於現代歐洲文明,異常反對。他覺得機械工業,而〔是〕演成不公平的社會制度底最大原因。英政府想把這種機械工業制度,移植到印度去,所以非極端反抗不可,民族觀念還在其次。」如此說來,甘地運動決不是民族的革命運動,乃是復古的反革命的運動,他完全不瞭解人類歷史進化的必然性,把資本私有的罪惡和由他產生的帝國主義的罪惡(這些罪惡也是歷史進化的必然性),都歸到機械工業物質文明身上,簡直和從前英國工人打毀機器是同樣的見解。托爾斯泰、達哥兒、甘地都是這一流的昏蛋,他們妄想以為人類社會可以拿主觀的空想來改造的,他們妄想以為手工工業可以和機械工業競爭的,他們妄想以為人類歷史可以由人力開倒車的。吳稚暉先生說:「印度比中國更無望,因為印度反科學反物質文明的民族性比中國更甚。」這乃是東方民族所特有的二大病根之一(其一是消極的思想)。第五,《晨報》記者說:「勞動階級底罷工,也是一種『不合作主義』底表現,難道《嚮導》週報記者連罷工也不贊成嗎?」我們的答覆是,工人罷工,乃是被雇者在承認現制以內,對於雇主在一定的要求條件之下所採用的手段,部員罷工索薪,也是這一類,與所謂「不合作主義」直是風馬牛不相及;因為不合作主義應該是無條件的,這一類的運動,只是一部分的改良生活的有條件的經濟要求,不是無條件的根本推翻的政治爭鬥。像工團主義派不主張用武力奪取政權,而妄想單用總罷工的手段推翻統治階級,簡直和蔡校長想拿總辭職來打破惡人政局是同樣的謬誤,我們當然也是不贊成的。此外還有幾種罷工(如不適時機及對於工人階級的利益、對於社會主義運動的工作等),也是我們所不能贊成的。《晨報》記者以為我們對於工人罷工都應該盲目地一概贊成,這個思想未免過於簡單了,過於浪漫了。

  我們很敬愛的《晨報》記者!請你們去掉成見,去掉浪漫的思想,平心靜氣地就客觀上精細研究一下:消極的不合作主義是否是個不能實現的空想?是否有打破惡人政治的可能?惡人政治是否必須積極的民眾革命才能夠打破?消極的不合作主義是否有消滅民眾革命心理的惡影響?倘弄清了這些問題,希望你們起來和我們同做思想界防禦鼠疫霍亂的工作。

  署名:獨秀

  《嚮導》週報第十九期

   1923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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