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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暗殺暴動及不合作


  (一九二三年一月三十一日)

  政治之根本的改造,只有「組織民眾積極革命」八個大字為正確的有效的方法;然而自來小資產階級出身的改革家,總脫不了浪漫的傾向:激烈的往往走到暗殺或暴動(一時無組織的暴動)的路上去,和平的往往走到不合作(新村運動也歸在這一類)的路上去,或左或右,或上或下,繞來繞去,總不肯向正確的有效的革命軌道上走。這些浪漫的傾向,自然是社會改造運動中不幸波折,卻是階級根性上歷史的遺傳,非一時所能脫淨的。從事暗殺或暴動的人,不能不算是激烈的革命分子;但是他們所用的方法,老實說還是封建時代非組織的一時衝動的浪漫根性之活現。實行不合作主義的人,他那種憤時疾惡的熱誠,比起一班同流合污之輩,自然值得受人讚賞;但是他那種消極的態度,老實說確是小資產階級的和平心理之模範的暴露。

  這些把戲——暗殺、暴動、不合作,現今也都在中國政治運動中或隱或顯地照例扮演出來了。

  中國經濟的變動及緊迫,已造成新勢力民主革命的條件,而舊統治階級——軍閥官僚之黑暗昏聵腐敗無能力,又日夜捨命向被革命的路上狂奔,無形的革命空氣一天增漲似一天,至少也充滿了沿江沿海沿鐵路各城市。「山雨欲來風滿樓」,只恐怕國內一班新勢力之領袖及青年,仍為浪漫的理想所迷,而不知採用正確的有效的方法(組織民眾積極革命),因風造雨,致失時機,豈不可惜!

  暗殺是第一謬誤的方法,因為善與惡都是社會的關係、階級的關係,暗殺者之理想,只看見個人,不看見社會與階級;暗殺所得之結果,不但不能建設社會的善階級的善,去掉社會的惡階級的惡,而且引導群眾心理,以為個人的力量可以造成社會的善階級的善,可以造成社會的惡階級的惡,可以去掉社會的惡階級的惡,此種個人的傾向,足以使群眾之社會觀念、階級覺悟日就湮滅。因此,我敢說:暗殺不但不是革命的行為,而且是革命之障礙;我敢說:暗殺只是一種個人浪漫的奇跡,不是科學的革命運動,科學的革命運動,必須是民眾的階級的社會的。

  暴動這個方法,比暗殺進步得多,但革命固然要採取暴動的手段,而暴動都〔卻〕不盡是革命;我們並不是從根本上反對暴動,我們所反對的是有些人誤解迷信無組織無系統無計劃一時衝動的暴動就是革命。我們所尤其反對的是妄想利用軍隊或土匪或紅鬍子一時的暴動,達到革命之目的。這種浪漫的暴動,決不能達到革命之目的,即使能得著一時的勝利,也決不能在實際上推倒舊統治階級的勢力。因為這種無組織無系統無計劃的暴動,好像水上浮萍毫無根據,而且沒有有訓練有紀律的民眾基礎,往往有以暴易暴的危險,他自身決無建設新秩序來代替舊秩序的可能,至多不過真像胡適之先生所說:「快意一時」、「惡因種的如此之多,好人如此之少,教育如此之糟,決沒有使人可以充分滿意的大改革」罷了。要達到革命之目的,只有有組織有系統有計劃科學的暴動;這種科學的暴動,決不是一時的衝動,乃建說〔設〕在長時間無數的有訓練有紀律的民眾運動上面,也只有在這些前前後後大大小小無數的民眾運動中,才能使革命的新勢力得到無數的新教育新經驗新人才,才能去掉許多惡因,才能產生許多有用的好人,才能使革命的新勢力有建設新秩序來代替舊秩序的可能;必須如此,才能使複雜的社會組織現出一度變更;這種暴動這種革命才是科學的,這些結果都不是浪漫的暴動所能夠得到的。

  我們反對不合作主義,不用說不是贊成與惡濁政府合作,乃是反對社會上領袖人物只知道拿消極的不與政府合作當做打倒惡濁政治的方法向民眾宣傳,引導民眾集中到消極的和平退讓的路上去,而不知道採用積極的與民眾合作方法,來做積極的進攻的革命運動。這種消極的不合作主義,不但有引導民眾離開積極革命的惡果,而且不合作主義的自身,是浪漫的,是和平退讓的,在印度百余萬甘地黨徒尚且是行之無效,明白地破產了,結果只變成了革命的障礙物,變成了革命黨人看做在英政府以上的仇敵;何況中國式的不合作主義,蔡校長一個孤家寡人的不合作主義,簡直無產可破,請看蔡校長所希望在衙署裡面之胥吏式機械式的學者,正在那裡得意洋洋地代表總理大人說什麼「彭蔡解除誤會,或更至交歡」這一類的話,便是一個明證。以前蔡校長等所發表的政治主張(見二號《努力週報》)上說:「我們深信中國所以敗壞到這步田地,雖然有種種原因,但『好人自命為清高』,確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好人籠著手,惡人背著走。』因此,我們深信,今日政治改革的第一步在於好人須要有奮鬥的精神。」又說:「做好人是不夠的,須要做奮鬥的好人。」這種積極的精神,實在是治療中國人惡劣的消極根性之聖藥,想不到現在蔡校長又回到籠手消極的舊路上去了!我們現在要請問當日和蔡校長發表同一主張的十五個要做奮鬥的好人們,是否也都跟著蔡校長籠起手來讓惡人背著走?是否也要做當日自己所痛駡的「罪魁禍首的好人」?

  我們明瞭正確的主張是:

  科學的革命運動——組織民眾積極革命,反對一切個人的浪漫的消極的行動;

  創造武裝的民眾,不贊成個人的暗殺;

  組織有系統有計劃有訓練有紀律的暴動,不是一時無組織浪漫的暴動;

  積極的與民眾合作,決不把消極的不合作當做一種主義,當做打倒惡濁政治的方法向民眾宣傳。

  署名:獨秀

  《嚮導》週報第十八期

   1923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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