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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與反革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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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三年一月十八日) 吾人對於指導人類行為一切名詞之解釋若無一定的概念,則行為者及批評此行為者均易於墮入迷途而不自覺。中國革命者、反革命者及批評家往往墮入迷途,正以對於革命與反革命這兩個名詞無明瞭的概念故。 綜計人類社會兵爭之禍有四:(一)外患,這是種族間的侵略戰爭;(二)內亂,這是野心家搶奪政權的戰爭;(三)革命,這是社會組織進化的戰爭;(四)反革命,這是社會組織退化的戰爭。 遍一切現象界均日在進化的過程中變動不息,人類社會也是現象界之一,在如流不息的漸變中,積諸多複雜的因果關係,往往現出組織上的頓變,革命便是這種頓變之代名詞。 革命既是社會組織進化過程中之頓變的現象,則革命必以不違反進化社會組織為條件,反革命必以違反進化為條件,內亂乃以社會組織之進化或退化兩無主義為條件。革命者、反革命者及批評家必須明白瞭解這些觀念,然後才不至墮入迷途。 人類社會之歷史,乃經過無數進化階段及多次革命戰爭,乃至有今日之組織及現象;其組織進化之最大而最顯著者,乃是由部落酋長進化到封建諸侯王,由封建諸侯王進化到資產階級,由資產階級進化到無產階級。在這些最大而最顯著的社會組織進化之中,又各有幾多比較小的比較不甚顯著的進化階段;在每個進化階段新舊頓變時,都免不了革命戰爭。革命之所以稱為神聖事業,所以和內亂及反革命不同,乃因為他是表示人類社會組織進化之最顯著的現象,他是推進人類社會組織進化之最有力的方法。 因此,革命者、反革命者及批評家都應該明白瞭解革命與進化之關係,對於一個革命運動都應該以他的內容及起因或結果是否有進化的意義定功罪,不應該以他的行為者屬何階級何黨派定是非。因為一個階級一個黨派的理想比較是靜的,社會現象比較是動的,以靜的階級黨派理想應付動的社會變化,便往往因前後對象不同,一個階級一個黨派在前是革命的,在後是反革命的。動的社會進化日在新陳代謝之中,一個靜的階級黨派,對於障礙他進化的舊階級黨派,他是新的革命的,同時對於比他更進化的階級黨派,他便變成舊的反革命的及新的階級黨派進化的障礙物了。 封建諸侯王在打破部落酋長制建設比較的統一政治時代,他是革命的,到了民主革命時代,他便是反革命的了。民主派在資產階級革命時代,他是革命的,到了無產階級革命時代,他便是反革命的了。在這些階級爭鬥亦即社會組織進化最顯著的時代,固然明白顯出他們革命的及反革命的性質;在這些時代之每個時代中,又複有幾多小的進化階段現出革命與反革命的爭鬥;在一些進化階段短促變化複雜的社會裡,一個黨派的理想,一個人的行為,同時能建革命的功勞也能造反革命的罪惡。 秦始皇以武力兼併六國,建設統一的政制,建設統一文字,這是革命的,至於焚書坑儒壓迫言論,便是反革命的了。段祺瑞在贊成辛亥革命反對洪憲帝制討伐張勳復辟時,本是革命的人物,後來組織賣國機關(安福俱樂部)討伐西南護法軍,便是反革命的行為了。康、梁一派人在戊戌變政時代是屬革命性質的,辛亥革命以後完全取反革命的行動。趙恒惕在參與辛亥革命及討伐洪憲時,也算是革命分子,到了割據湖南慘殺黃、龐時,便是反革命的軍閥了。陳炯明在辛亥革命時代,在漳州時代,在討伐陸榮廷、莫榮新時代,都是一個很好的革命黨,後來阻撓北伐軍,驅逐孫中山,便是反革命的行為了。胡適之先生說陳對孫是革命行動,這實在是一個很大的錯誤,因為陳炯明舉兵逐孫,不但未曾宣告孫中山反叛民主主義之罪惡及他自己有較孫更合乎民主主義之主張,而且逐孫後,做出許多殘民媚外的行為,完全證明他是一個反革命的軍閥。吳佩孚在奉袁世凱命討伐護國軍時,在奉段祺瑞命討伐護法軍時,本是一個反革命者,但是他討伐段祺瑞安福部、張作霖交通系,都是革命的行動;因為段祺瑞、張作霖、安福部、交通系這班賣國的反動派失去政權,是給資產階級的民主派能夠得著政治上發展的機會。 不但封建式的黨派人物在這進化階段短促變化複雜的社會裡同時現出革命的及反革命的兩種行動,即民主派社會主義派也往往前後取革命反革命兩種不同的態度。例如:法蘭西的共和派,在十八世紀打倒帝政時是何等急進的革命先覺,在二十世紀因為要壓迫無產階級的共產運動,不惜與帝制派宗教徒妥協;俄羅斯的社會革命黨,在帝政時代是何等革命的英雄,現在因為反對勞農政府不惜和一切反動派合作。 因此,我們對於革命與反革命可以決定兩個概念:(一)革命應以社會組織進化為條件,不應以武力暴動為特徵,因為革命反革命及內亂都要取武力暴動的手段;所以不但用武力改進社會組織是革命事業,凡是在社會組織進化上階級爭鬥的日常工作,都是革命事業,凡是一個革命家萬不可誤認革命之手段(武力暴動)為革命之目的(社會組織進化)。(二)我們稱許一個革命派攻擊一個反革命派或自命為一個革命派,都不應該以一個階級、一個黨派或個人之靜的名稱為標準,應該以那階級黨派個人之動的行為為標準。 我們若是明白瞭解了革命與反革命的概念,對於任何黨派甚至於任何軍人每個革命的行動,都可以與之聯合;這種聯合純然是革命的聯合,為推進革命的過程而聯合,為克服反革命而聯合,決不是妥協的聯合。 因此,我們可以看出國民黨在革命與反革命的進化階段上未認清目前最反動的敵人是誰;我們又可以看出益友社反對一個較開明的軍閥取媚一個最反動的軍閥之政策的錯誤。 署名:獨秀 《嚮導》週報第十六期 1923年1月1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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