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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與社會


  ——在廣東省教育會的演講(一九二一年一月二十日)

  今日講題為《教育與社會》。故向來我國社會與教育,是別而為二的,致結果多不良。余前在高師講演《社會與教育》時,曾言其概略,茲再反復言之,以盡本題之意義。社會與教育分離,其弊之最大者莫如減少教育的效力。誠以人類精力,本應經濟。若教育與社會分離,是即個人之教育,其效力甚微,其不經濟實甚。蓋社會支配個人,其力量大;個人支配社會,其力量小,理至明也。或者疑社會力量未必優於個人,每以孔、佛、耶之學說,能支配地球上一部份人之精神,至歷數千年之久為喻,不知世界自有人類以來,中華之孔子,印度之釋迦牟尼,歐洲之耶穌,其個人力量之大,似足以支配社會矣。然從實際上觀察,其個人之力量,實由社會而產生。試推論之,世人徒知孔子支配人之學說為家族思想,亦即人倫之道。然亦知夫中國之為世界最大農業國,其人皆為土著之民乎。既為土著之民,則重遷徙,鮮往來,其種種風氣,皆足以養成人之家庭思想。是孔子之學說,為社會所養成,世人不察,倒因為果,誤矣。釋迦牟尼亦然。其學說由印度社會養成,非印度社會為釋氏學說所製造。何以見之。印度地居熱帶,酷暑如焚,人人皆抱厭世悲觀之思想,故造成釋氏之學說。征之耶教,亦何莫不然。耶教重自由與進取,雖與孔教之家族思想不同,與釋迦牟尼之厭世悲觀主義亦異,然究其原因,亦以歐洲多島,交通利便,人民輕於遷徙往來,故無家族觀念。且其地屬北溫帶,氣候溫和,故無厭世悲觀思想。是其學說亦由四圍環境養成,非由耶穌建此以改造歐洲人類者也。由斯而談,此三大偉人之學說,非自成之,乃社會成之也。設使耶穌生於中國,亦必主張家族主義;孔子生於印度,亦必尚厭世悲觀;釋迦牟尼生於歐洲,亦必主張自由進取。要之,孔、佛、耶易地而生,其主張則互變也。從可知社會支配個人之力量大,個人支配社會之力量小矣。此既證明,則教育若離社會而獨立,則教育之力量自減,詎得不謂之減少教育之力量耶。

  教育與社會分離,足以減少教育之效力,前已言之矣。然實際如何減少,可條析言之:

  (一)教育的效力,普遍之力消失,只可及於部分或個人。

  (二)學生訓練的效力。社會與教育分離,則社會自社會,教育自教育,故假使學校訓練好,而社會不好,其得益仍寡。吾年來從教育經驗上,觀察此說,最足征信。予見小學生,往往在學校受訓練時,極為活潑,極守秩序,極為奮發,極能合群,極不倚賴。惟一入家庭,則此種佳處,即覺銷滅。或少壯大學生,在學校時,無不品行純潔,志趣高超,為一有希望之青年。殆一入社會,則漸染漸深,愈久愈甚,終成為一無希望之惡人。此其證明也。

  (三)學術上應用之效力。教育與社會分離,則學生在社會,自有一種特別階級。其所學何事,社會無從知之,故社會上不甚注重,不甚相信。此種弊病,在社會固應負一半之責任,而教育家亦應負一半之責任。何以言之?日本興學之初,其社會亦不相信教育。複由教育家致全力醫學、農學兩種與社會密切關係之科學,使社會知其利益,其後遂得社會之相信。故欲求學術之應用,必須使教育與社會密接。至我國社會之不相信教育,固由社會與教育隔膜。然農業學生,其所學得之學問,反不如老農。工業學生亦然,一經實用,其成績反不如一小匠。故欲求社會之相信教育,非教育家注意于上述事情而改良之不可。

  鄙意以為以後辦學,務使社會明瞭教育內容,深知舍教育以外,不足以培成社會上經營各項事業之人才,及深信教育在社會上之實益。欲做到此層工夫,辦農業學校,宜在鄉間,辦工業學校,宜在省城。為教員者,又宜認真訓練學生,作育人才。今社會上感覺舊學者不如新學者,則教育自然得社會之相用。又廣州以絲業著名,應辦蠶業學校。潮州富於水產,應辦水產學校。北江多森林,應辦農業學校。若在潮州辦農校,在北江辦蠶業學校,在廣州辦水產學校,則其所學非應所在地社會之要求,其學術之應用頗易自減,而教育力因以不大。前者言欲,用學術之應用效力大,而令社會瞭解內容,後者言欲學術應用力大,不可不適應社會之要求。推而言之,而我國各學校所授之經濟學,若多用外國理論的,不及國內經濟狀況,蓋此種教授,實屬無稗實用也。又如動、植物學,其分配種數,雖甚清晰,而對於我國地方種類,多付闕如,亦有何大用之處。故學術與社會分離,是死學術,學術與社會合,方是活學術。教育與社會離合,于學術應用效力之關係有如此者。

  (四)文化普及的效力。我國教育與社會分離,教育對於社會,亦取閉關主義,而廣東尤甚。故學校門首,多有掛「學校重地,閒人免進」……等牌,不准外人窺看,人以為內中有不可告人之處。不知凡學校圖書館等,宜令人人皆可入內參觀,使人人皆得增進知識,社會得漸漸改善。故外國圖書館,通俗演講,均取開放主義,無論何人均可入內觀聽。我國直採取此法,使教育與社會合。否則教一千學生只一千學生受益耳,詎能希望文化普及乎!以上種種不好之處,皆就教育與社會分離而言。今後希望教育與社會打成一片,使教育效力宏博,則幸甚,幸甚!

  署名:陳獨秀
  《廣東群報》
   1921年1月21至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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