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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北京勞動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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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九年十二月一日) 我現在所說的勞動界,是指絕對沒有財產全靠勞力吃飯的人而言。就職業上說,是把那沒有財產的木匠、泥水匠、漆匠、鐵工、車夫、水夫、成衣、理髮匠、郵差、印刷排字工、傭工、聽差、店鋪的夥計、鐵路上的茶房、小工、搬運夫合成一個無產的勞動階級。 勞動界諸君呀!十八世紀以來的「德莫克拉西」是那被征服的新興財產工商階級,因為自身的共同利害,對於征服階級的帝王貴族要求權利的旗幟。現在憲法都有了,共和政體也漸漸普遍了,帝王貴族也都逃跑或是大大的讓步了,財產工商業階級要求的權利得到了手了,目的達了,他們也居了帝王貴族的特權地位了。如今二十世紀的「德莫克拉西」,乃是被征服的新興無產勞動階級,因為自身的共同利害,對於征服階級的財產工商界要求權利的旗幟。我想一班失勢的帝王貴族,何妨把橫豎不能夠闊吃闊用的財產送給勞動界同人,自己也歸到無產勞動階級之旗幟底下,來和那班新帝王貴族一決雌雄。像這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辦法,雖然有點滑稽,我想那班帝王貴族——財產工商階級——斷乎不便說:「只許官家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歐戰以後,各國勞動界的問題都鬧得天翻地覆,就是新舊帝王貴族,勾結盤踞的日本政府,也要添設「勞動事務局」和「社會局」。社會局附屬在內務部,辦的是工場法、勞動保險、失業保險、最低工價、利益分配幾件事務。勞動事務局是在農商部的勞動局之外,直隸內閣和各部平行的機關,辦的是貧民救助、職業介紹、住屋改良、賤費醫診、孤兒貧兒養育、盲啞保護,兒童俱樂部、兒童圖書館、公共衛生、傳染病預防、禁煙、禁酒、消費公社、公設市場等項事務。 現在我們中國的勞動問題怎麼樣?中國的資本家雖然沒有歐美日本那樣發達,但不能說中國產業界沒有純粹資本作用(例如地租、房租、債息、股票之類),不能說中國社會經濟的組織絕對不是資本制度,不能說中國各都會各商埠沒有財產工商階級,不能說中國那一省那一縣沒有大地主,不能說中國沒有多數無產勞動窮苦不堪的人(許多無地勞動、無力勞動、不肯勞動的貧民,還不在此內)。如此,我們現在要提出勞動問題、貧民救濟問題來討論,大概不是「無中生有」「無病而呻」罷?像日本社會局、勞動事務局打算辦的各種事務,未見得不比「祀孔」、「文官考試」、「西北邊防」、「封禁報館」、「建立功德祠」更加要緊。因為多數人沒有飯吃,是一件最要緊最危險的事啊! 據本月十七日北京《民治日報》的《北京的見聞錄》上說:單是內右四區,就有赤貧的一八二八戶,七七四九人。我從前做過一篇《貧民的哭聲》,想替北京貧民訴點苦況,必是財產階級的先生們都看不上眼,所以沒有發生絲毫影響。前幾天梅蘭芳一班戲子,在新明大戲院唱戲為車夫休息所籌款,倒很令人佩服,不知道北京的士大夫對於這件事作何感想? 勞動界的痛苦自然很多,一時也說不盡。北京勞動界有三件特別痛苦的事:(一)是中交紙幣,不吃他工價暗虧的直接痛苦,也受他物價加高的間接痛苦。(二)是滿街灰塵和不潔的飲水,簡直是車夫苦力的催命符。(三)是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五六十歲的老頭兒,也靠拖車餬口。 我現在所盼望勞動界的,並不是妄想大家像歐美勞動界那樣有力量的運動,只盼望大家有自身所處的是什麼境遇,並且有努力改善這境遇的覺悟。消極的努力,就是不賭錢,不吃酒,不吸煙,不紮嗎啡針,不去當兵,不要早婚配多養兒女。積極的努力,就是創設同業聯合(參看《新青年》七卷一號我做的《實行民治的基礎》)、勞動休息所、職業介紹所、補習夜學、儲蓄機關,這幾件事緊急,要提前先辦。 北京的車夫有兩三萬人,是要在車行車廠以外另行組織。成衣和理髮匠本來都有團體,不過組織的方法要大大的改變。排字印刷製版的工人也有一兩萬,內中認識字的很多,應當容易組織。郵差都認識字,又和交通機關接近,組織起來更快,並可以幫助別的勞動團體的活動。北京雖然沒有很大的製造廠,但是像東單牌樓一帶的銅鐵廠、制靴鋪,騾馬市大街的木工廠、「祥聚」、「福盛」、「德善」、「駿生」、「振綸」等織布廠,「丹鳳」火柴、洋燭兩公司,首善工藝廠,度量衡製造廠,彰儀門大街的工藝局,彰儀門內的「富興」、「長順」兩個紙坊,據我所知道的這些地方,合攏起來,工人也不在少處,只是沒有聯合的組織,便拿不出你們辦事的力量。商會是店東資本家把持的機關,和店員夥計們沒有利害關係,各店鋪掌櫃以下的夥計是要另外組織一個商業聯合。各校學生的聯合組織成績很好,我盼望各種勞動團體和他們接近,請他們幫助,我也盼望他們懇懇切切的來做你們的朋友。你們各種同業各自聯合起來,講究自己的教育,清潔自己的衛生,維持自己的生計,一不造反,二不罷工,政府和資本家都未必忍心反對。 我盼望官場和資本家,你們既然反對「無政府主義」,就應該盡政府的職分,就應該注重民生問題,就應該把政府當做全國人的公共機關,不應該把政府當做專門保護少數人財產工商階級利益的機關,不應該把多數人無產勞動階級的痛苦不放在眼裡。你們何妨趁奪利爭權的餘暇,把殺人的軍費省下一點,把中交票抬高一點,或者也仿照日本政府「社會局」、「勞動事務局」的辦法,對勞動界施點「仁政」。你們對於勞動問題,一向漠不關心,現在國際勞動會議催派代表到會,我看是用什麼「臨時抱佛腳」的法子對付! 我盼望自命為智識階級的士大夫,不要太高興,不要以為無產勞動階級永遠可以欺負,不要永遠把他們踏在朝靴底下不當做人看待。法蘭西從前的貴族,鄙薄那激烈的革命黨人,送他們一個「無〔套〕褲漢」(Sane Cultte)的混號,現在他們這班無褲漢,內中恐怕有些人穿上軍服禮服,自命為知識階級的紳士了。我們的中華革命黨,現在也有個人居然自命為智識階級的士大夫,挺起胸脯歪著嘴罵無產階級的人是「將來之隱患」、「大亂之道」,我看你們剛才穿上褲子沒有幾天,不必像煞有介事! 署名:陳獨秀 《晨報》 1919年12月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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