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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中國之政治問題


  (一九一八年七月十五日)

  本志同人及讀者,往往不以我談政治為然。有人說:我輩青年,重在修養學識,從根本上改造社會,何必談甚麼政治呢?有人說:本志曾宣言志在輔導青年,不議時政,現在何必談甚麼政治惹出事來呢?呀呀!這些話卻都說錯了。我以為談政治的人當分為三種:一種是做官的,政治是他的職業;他所談的多半是政治中瑣碎行政問題,與我輩青年所談的政治不同。一種是官場以外他種職業的人,凡是有參政權的國民,一切政治問題,行政問題,都應該談談。一種是修學時代之青年,行政問題,本可以不去理會;至於政治問題,往往關於國家民族根本的存亡,怎應該裝聾作啞呢?

  我現在所談的政治,不是普通政治問題,更不是行政問題,乃是關係國家民族根本存亡的政治根本問題。此種根本問題,國人倘無徹底的覺悟,急謀改革,則其他政治問題,必至永遠紛擾,國亡種滅而後已!國人其速醒!

  第一當排斥武力政治

  以理論言,單獨武力,決不能建設現代的國家。以事實言,袁世凱、張勳相繼以武力政策,都歸失敗;不但其自己失敗,國家也因之到了破產地位;倘有繼之者,其效果也可想而知。目下政治上一切不良的現象,追本求源,都是「武人不守法律」為惡因中之根本惡因。無論何人,一旦有槍在手,便焚殺淫掠,無所不為,國法人言,無所顧忌,尚複成何世界!此種武力政治倘不廢除,不但共和是個虛名,就是復辟立君也沒有辦法;不但憲政不能實行,就是專制皇帝,也沒有臉面坐在金鑾殿上發號施令。所以我們中國要想政象清寧,當首先排斥武力政治,無論北洋派也好,西南派也好,都要勸他們把這有用的武力,用著對外,不許用著對內;必定這一層辦得到,然後才配開口說到什麼政治問題。否則將是無論北洋武人執政也好,西南武人執政也好,終久是個「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有什麼政〔治〕法律之談呢(日本楠瀨中將說道:「中國目前最要者,與其謂為南北妥協,甯在改革督軍政治;若不改革,即聘百顧問,亦終難改善國政。」這話可算說得切中要害)?

  第二當拋棄以一黨勢力統一國家的思想

  現在世界各國中,像德意志雖說是以普魯士為中心勢力統一聯邦,像日本雖說是以薩、長軍閥為中心勢力統一三島,但是德意志各聯邦,也不是事事仰普魯士的鼻息;德、日各政黨盤踞之國會,都有絕大的威權,也非普魯士及薩、長軍人可以任意指揮,隨便破壞的;況且近年以來,普魯士及薩、長軍閥的威權,也都有日漸收縮之勢了。試問我們中國那一黨人那一派人,配說有普魯士或薩、長軍閥的勳勞和實力呢?袁世凱以數十年的辛苦經營,尚且不能以一派勢力統一國家;其餘各黨各派的內容,都是四分五裂,本身尚不能統一,如何當作統一全國的中心勢力呢?這種迷夢倘不打破,各派人都想拿自己之勢力來統一中國,而各派都統一不成;即使一時成功,也斷斷不能持久;互相統一,互奪政政,爭奪不休,必至外國人來統一而後已。所以我始終主張北洋、國民、進步三黨平分政權的辦法,又贊成一黨組織內閣的夢想。我們中國人無論何党何派,自己甘心在野,容讓敵党執政的雅量,實在缺乏的很。老實說一句:一碗飯要大家吃,若想一人獨吃,勢必大家爭奪,將飯碗打破,一個人也吃不成!

  第三當決定守舊或革新的國是

  無論政治學術道德文章,西洋的法子和中國的法子,絕對是兩樣,斷斷不可調和牽就的。這兩樣孰好孰歹,是另外一個問題,現在不必議論;但或是仍舊用中國的老法子,或是改用西洋的新法子,這個國是,不可不首先決定。若是決計守舊,一切都應該採用中國的老法子,不必白費金錢派什麼留學生,辦什麼學校,來研究西洋學問。若是決計革新,一切都應該採用西洋的新法子,不必拿什麼國粹,什麼國情的鬼話來搗亂。譬如既然想改用立憲共和制度,就應該尊重民權,法治,平等的精神;什麼大權政治,什麼天神,什麼聖王,都應該拋棄。若覺得神權君權為無上治術,那共和立憲,便不值一文。又如相信世間萬事有神靈主宰,那西洋科學,便根本破壞,一無足取。若相信科學是發明真理的指南針,像那和科學相反的鬼神,靈魂,煉丹,符咒,算命,卜卦,扶乩,風水,陰陽五行,都是一派妖言胡說,萬萬不足相信的。因為新舊兩種法子,好像水火冰炭,斷然不能相容;要想兩樣並行,必至弄得非牛非馬,一樣不成。中國目下一方面既採用立憲共和政體,一方面又采唱尊君的孔教,夢想大權政治,反對民權;一方面設立科學的教育,一方面又提倡非科學的祀天,信鬼,修仙,扶乩的邪說;一方面提倡西洋實驗的醫學,一方面又相信三焦,丹田,靜坐,運氣的衛生:我國民的神經顛倒錯亂,怎樣到了這等地步!我敢說:守舊或革新的國是,倘不早早決定,政治上社會上的矛盾,紊亂,退化,終久不可挽回!

  國家現象,往往隨學說為轉移。我們中國,已經被歷代悖謬的學說敗壞得不成樣子了。目下政治上社會上種種暗雲密佈,也都有幾種悖謬學說在那裡作祟。慢說一班老腐敗了,就是頭腦不清的青年,也往往為悖謬學說所惑;我所以放膽一言,以促我青年之猛醒!

  署名:陳獨秀

  《新青年》第五卷第一號

  1918年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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