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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先生訓蒙大意的解釋


   (一九〇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十一月二十一日)

  古之教者,教以人倫,後世記誦詞章之習起,而先王之教亡。

  先生這幾句話的意思,是說古時候教人的道理,是要教人去實行那忠孝節義,才算是盡了人倫,才算是一個人。後來教人的法子,是專門教人抱著幾本古書,閉了眼睛亂念,並不知道講究書裡所說的道理。教學生照樣去做,照這個樣子,就是書念的極多,又記的極熟,到底有什麼用處呢?或者專門教學生做文章,就是文章做的刮刮叫,還是不能夠實實在在做忠孝節義的事,這也算得是一個人麼?先生深恨後世教育的主義專重在熟讀古書做好文章去應考,混那功名富貴把古聖賢教人實行忠孝節義的大道理,反丟在九霄雲外。所以起首就提出這幾句話,是說破後世教育的病根哩!

  今教童子,惟當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為專務。

  這幾句話,是先生教人的大主義,和後世專門教人念書做文章的,大不相同。孝是孝敬父母,弟是愛敬弟兄,忠是盡忠報國,信是心口如一不肯欺人,禮是遇事有禮不侵害他人,義是待人公道自守本分,廉是不取非義之財,恥是真心學好不做不如人的事。做童子的時候,便專門把這些道理教訓他,根基培穩,長大成人,自然是有用的國民了。

  其栽培涵養之方,則宜誘之歌詩,以發其志;導之習禮,以肅其威儀;諷之讀書,以開其知覺。今人往往以歌詩習禮為不切時務,此皆末俗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

  這幾句話,是先生教育的方法。歌詩是最容易感動人的,禮儀也是很可以訓練人的,讀書聽講也可以開人的知識。所以先生用這三樣法子,教育童子。俗人不以歌詩習禮為重,便失了古人立教的本意。這也是先生痛恨當時的人,不知道培養童子的德性,開發童子的知覺,專門記書做文的弊病。現在各國小學堂的功課,都有音樂、體操兩項,正合先生歌詩習禮兩項,用意相同。我中國學堂裡的教習,都把音樂、體操,當作無關緊要的學問,這才正是先生所罵的末俗庸鄙之見哩。

  大抵童子之情,樂嬉遊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撓之則衰萎。今教童子,必使其趣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自不能已。譬之時雨春風,沾被卉木,莫不萌動發越,自然日長月化。若冰霜剝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

  先生這幾句話,是管理童子的法子。小孩子性情活潑,沒受慣拘束,活像初生的草木一般,別要壓制他,順著他的性子,他自然會發生長髮達起來,若是壓制拘束很了,他便不能夠生長。所以教育小孩子,也要像栽培草木一樣,不可壓制拘苦了他,要叫他心中時常快樂,自己自然曉得學好。這便和草木得了春風時雨一般,自然生機日發,和那秋天迫害草木的霜雪,效驗真是大不相同了。先生這樣管理童子的方法,世上迂腐老先生,多半不以為然。不知天地間無論何事,都是能自由才能發達,勉強壓制,才是有害無益。自由發達,才是他自己真發達,勉強壓制,就是他能夠照你的話去做,也合機器一般,不過是聽人調動罷了。

  西洋大教育家,有一個名叫裴司塔爾基的,他嘗說道:「教育童子,總要順著他的性情才好,設種種方法,惹起他的歡悅心,使他樂於受教。然後施以合宜之教育,才能夠開發他固有的智能。」他這幾句話,便合陽明先生的意見,正是一個鼻子孔出氣。可見無論古今中外,道理總是一樣。只是西洋、日本各國,都遵守裴司塔爾基的方法,幼稚園和小學堂裡,都重在遊戲教育法,設出種種的法子,一面和他遊戲,一面就是教他學問,叫小孩子個個歡天喜地,情願受教,沒有一個肯逃學的。所以他們國裡教育大興,人才日出。我中國幾百年前,就有了陽明先生這等教育好法子,只是埋沒了幾百年,無人去理他的話。所以弄得教育童子的方法,就像冰霜剝落草木一般,一毫生意也沒有,人才如何能發達呢?

  署名:三愛
  《安徽俗話報》第十四期
  1904年10月23日

  故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號呼嘯於詠歌,宣其幽抑結滯於音節也。

  這幾句話是說,教學生唱歌的道理,不但歌裡的辭話,可以鼓動學生的志氣,而且兒童的活潑性子,可以藉此善成,兒童憂悶呆滯的光景,也可以藉此解脫。先生這樣的意思,正合西人引誘兒童快樂主義,是一鼻孔出氣了。你看中國現在教書的先生,待學生如同閻王待小鬼一般,百方壓制,百方威嚇,終日拘在學屋裡咿咿唔唔,不許絲毫活動,弄得那柔弱的兒童,便合八十歲的老寡婦一般,剛強的一出學堂門,便合野馬一般,那裡還有一點優美活潑的少年氣象呢。

  導之習禮者,非但肅其威儀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盪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

  這幾句話,是說教兒童習禮的緣故,不但禮的儀節,可以令兒童整齊嚴肅,而且可以運動身體,調和血脈,堅強筋骨,照這樣說起來,又合現在的體操正對了。你看那兵式體操的起坐進退,無論多少人,都是遵從一樣的號令,節奏井然,絲毫不亂,那般整齊嚴肅,正合古人習禮的精神,一般一樣。至於那柔軟體操和器械體操,正是運動身體,調和血脈,堅強筋骨,更是不消說的了。現在西洋的教育,分德育、體育、智育三項,德國、日本的教育,格外著重在體操。我中國的教育,自古以來,專門講德育,智育也還稍稍講究,惟有體育一門,從來沒人提倡(射禦雖是體育,但也沒人說明),以至全國人斯文委弱,奄奄無生氣,這也是國促種弱的一個原因。陽明先生教育主義,卻這樣住〔注〕重操練身體,真算是中國古代教育家的特色了。

  諷之讀書者,非但開其知覺而已,亦所以沉潛反復,而存其心,抑揚諷誦,以宣其志也。

  這幾句話,是說教兒童念書的道理,不但是要開他的智慧,並要培養他的心地,扶植他的志氣,這也是先生生平重德行輕才智的宗旨。後世的人,往往有讀書萬卷,所行所為,還是天良喪盡。文詞才華,可以取功名富貴,而氣節品行,一毫也不講究,甚至於天天讀理學書,掛道學招牌,卻是問起他的心地來,還是一個卑鄙齷齪的小人,這都是只知道讀詩書開知覺,不知道存良心重志氣的緣故哩。

  凡此皆所以順導其志意,調理其性情,潛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頑,日使之漸於禮義而不苦其難,入于中和而不知其故,是蓋先王立教之微意也。

  按志意性情,是教育兒童頂要緊的事。先生說順導說調理,都是說要順著兒童原來的性情志意,漸漸的培養他的長處,警戒他的短處,鄙吝粗頑,都是頂壞的性質。先生教育主義,卻不是雷厲風行,責備兒童不許有這種性質,乃說潛消說默化,可見先生的教法,全用順性開導的主義,令後世壓制拘禁的手段不同。原來兒童的性質,也合水性一般,大禹治水的法子,只是順著水性疏通下去,丹朱治水,乃是逆著水性,專門用那防遏禁壓手段,所以洪水越發放濫不止,訓練兒童的性情志意,也是如此。

  若近世之訓蒙稚者,日惟習以句讀課仿,責其檢束,而不知導之以禮;求其聰明,而不知養之以善;鞭撻繩縛,若待拘囚,彼視學舍如囹獄,而不肯入;視師長如寇仇,而不欲見;窺避掩覆以遂其嬉遊,設詐飾詭以肆其頑鄙,偷薄庸劣,日趨下流,是蓋驅之於惡,而求其為善也,何可得乎。

  這幾句話,是說只知道教兒童念書做文章,不訓練他的品行,還有捆打辱駡種種野蠻的法子,以至兒童看學堂合監牢一般,看先生合仇人一般,像這樣不但學生萬不能得益,而且廉恥喪盡,養成一種詭詐庸劣的下流性質哩。

  凡吾所以教,其意實在於此。恐時俗不察,視以為迂,且吾亦將去,故特叮嚀以告爾諸教讀,其務體吾意,永以為訓,毋輒因時俗之言,改廢其繩墨,庶成蒙以養正之功矣!念之念之。

  這幾句話是先生勸人莫隨俗見,要改良教育的意思。

  署名:三愛
  《安徽俗話報》第十六期
  1904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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