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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與國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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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何以可貴?曰,以牖吾德慧,厚吾生;文明之別於野蠻,人類之別於其他動物也,以此。學術為吾人類公有之利器,無古今中外之別,此學術之要旨也。必明乎此,始可與言學術。盲目之國粹論者,不明此義也。吾人之於學術,只當論其是不是,不當論其古不古;只當論其粹不粹,不當論其國不國;以其無中外古今之別也。中國學術,隆于晚周,差比歐羅巴古之希臘。所不同者,歐羅巴之學術,自希臘訖今,日進不已;近數百年,百科朋興,益非古人所能夢見;中國之學術,則自晚周而後,日就衰落耳。以保存國粹論,晚周以來之學術,披沙豈不可以得金?然今之歐羅巴,學術之隆,遠邁往古;吾人直徑取用,較之取法二千年前學術初興之晚周、希臘,誠勞少而獲多。猶之欲得金玉者,不必舍五都之市而遠適迂道,披沙以求之也。況夫沙中之金,量少而不易識別;彼盲目之國粹論者,守缺抱殘,往往國而不粹,以沙為金,豈不更可憫乎? 吾人尚論學術,必守三戒:一曰勿尊聖。尊聖者以為群言必折中于聖人。而聖人豈耶教所謂全知全能之上帝乎?二曰勿尊古。尊古者以為學不師古,則卑無足取。豈知古人亦無所師乎?犯此二戒,則學術將無進步之可言。三曰勿尊國。尊國者以為鄙棄國聞,非勵進民德之道(用《重組中國學報緣起》之語),夫尊習國聞,曾足以勵進民德乎?國聞以外,皆不足以勵進民德乎?吾以為此種國粹論,以之勵進民德而不足,杜塞民智而有餘(古人以尊國尊聖故,排斥佛教,致印度要典,多未輸入中國,豈非憾事?奈何複以此狹隘之眼光,蔑視歐學哉)。 國粹論者有三派:第一派以為歐洲夷學,不及中國聖人之道;此派人最昏瞶不可以理喻。第二派以為歐學誠美矣,吾中國固有之學術,首當尊習,不必舍己而從人也。不知中國學術差足觀者,惟文史美術而已;此為各國私有之學術,非人類公有之文明;即此亦必取長於歐化,以史不明進化之因果,文不合語言之自然,音樂繪畫雕刻,皆極簡單也;其他益智厚生之各種學術,歐洲人之進步,一日千里,吾人捷足追之,猶恐不及,奈何自畫?第三派以為洲人之學,吾中國皆有之。《格致古微》時代之老維新黨無論矣;即今之聞人,大學教授,亦每喜以經傳比附科學,圖博其學貫中西之虛譽;此種人即著書滿家,亦與世界學術,無所增益;反不若抱殘守缺之國粹家,使中國私有之文史及倫理學說,在世界學術史上得存其相當之價值也。例如今之妄人,往往舉《大學》「生眾,食寡,為疾,用舒」之說,以為孔門經濟學;不知近世經濟學說,「分配論」居重大之部分,《大學》未嘗及之;即「生產論」及「消費論」中,貲本勞力與時間問題,原則紛繁,又豈「生眾,食寡,為疾,用舒」之簡單理論所可包括;不但不能包括,且為「生產過剩」之原則所不容;倘執此以為經濟學,何異據《難經》以言解剖,據《內經》以言病理,據《墨經》以言理化,據《毛詩》、《楚詞》以言動植物學哉? (《新青年》第四卷第四號,1918年4月1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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