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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處遠傳來「布穀」的鳴聲。

  焦花氏 (忽然愉快地)「咕姑,咕姑」。「咕姑.咕姑」。

  仇 虎 (聽了一刻,忽然。歎一口氣)完了!沒有了!

  焦花氏 (明白他的意思所指,然而——)為什麼?

  〔不等問畢,一陣風吹來,電線鳴響起來,白楊樹葉「嘩嘩」地亂嚎,風颼颼的。

  焦花氏 (打寒戰)哦,虎子!

  仇 虎 你別伯。

  焦花氏 (掩飾,打個寒戰)不,好冷。(指著右面的荒址上)那──那是什麼,

  仇 虎 破廟。

  焦花氏 虎子,我們走吧。

  〔風吹過去,忽由遠處幽長地呼出慘厲的聲音,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

  〔那聲音;(因為遼遠而有些含糊,淒厲地)回來呀,我的黑子!快回來吧!我的小黑子。

  仇 虎 (突然變了聲音,喑啞地)你聽,你聽,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那聲音:(更淒寂地,漸近)回來,我的孫孫!快回來吧,我的小孫孫。

  焦花氏 (驚恐)她!——她!一——她!

  仇 虎 她又跟上我們了。

  〔那聲音:(怪厲。不似人聲,漸遠)魂快回來,我的黑子!你魂快回來,我的心肝孫孫。

  焦花氏 (忽然抱性仇虎)哦,天!

  仇 虎 (顫抖)我門快——快走吧。

  焦花氏 嗯,(剛走了兩步.一腳踏在軟而有刺的車而上,大叫起來)啊!虎子,我的腳!

  仇 虎 什麼?

  焦花氏 腳底下,軟幾幾的,刺!刺!亂動!

  仇 虎 (由彈袋裡取出洋火劃燃,二人往下看)哪兒?

  焦花氏 這兒!這兒!

  仇 虎 (二人圍著那個東西,一隻人照著他們恐怖的臉)刺蝟!

  焦花氏 (放下心)刺蝟。

  〔這時由當中遠處怪異地唱起一句「初一十五廟門開」。仇虎驀回頭。

  仇 虎 這是准?

  焦花氏 像——像狗蛋!

  〔頓時四處和唱著一群低沉幽森的聲音:「初一十五廟門開」,如同有多少彼壓迫冤屈的幽靈。

  仇 虎 金子,你聽,這是哪一堆人唱。

  焦花氏 現在?

  仇 虎 嗯!

  焦花氏 (搖頭)沒有,——沒有人唱。

  〔接著,當中遠處又在森厲可怖地唱:「牛頭馬面兩邊排。」

  仇 虎 誰——誰又在唱?

  焦花氏 (諦聽)是——是狗蛋。

  〔跟隨,四面又唱起多少低沉的聲音,哀悼地重複著:「牛頭馬面兩邊排!」這時仇虎忽而看見在左邊破廟前黑暗裡冉輿立起牛頭和馬面,如同一對泥傀儡,相對而立。

  仇 虎 (驚愕,低聲)這——是——什——麼?

  焦花氏 (不明白)什麼?

  仇 虎 (更低聲)你沒看見?

  〔當中遠處又唱:「殿前的判官喲,掌著生死的簿。」

  仇 虎 你聽見了沒有?

  焦花氏 嗯,聽見,這一定是狗蛋學的你。

  〔緊接,四外陰沉沉地合唱「殿前的判官喲掌著生死的簿」。仇虎的眼裡又在廟前邊土台旁幻出一個披戴青紗,烏冠插著黑翅的判官,像個泥胎,悄悄地立在那裡。

  仇 虎 (倒呼出一曰氣)怎——麼——回——事?

  焦花氏 虎子!

  仇 虎 媽呀!

  〔不間斷地當中遠處又唱:「青面的小鬼拿著拘魂的牌。」

  焦花氏 (拉著仇虎)走吧!虎子!(仇虎不動)

  〔立時,四邊和起:「青面的小鬼拿著拘魂的牌。」仇虎望見黑地裡冉冉冒出一個手執拘牌的青臉的小鬼,立在土台之旁,恰如泥像。

  仇 虎 哦!(揩揩頭上的汗)

  〔當中遠處又唱,但是此次威森森地:「閻王老爺喲當中坐。」

  〔立刻仿佛四面八方和起那沉重而森嚴的句子,如若地下多少聲音一齊苦痛而畏懼地低吼出來:「閻王老爺喲當中坐。」似乎都等待著那最後的審判。仇虎望見一片昏黑的慘陰陰的霧裡漸漸顯出一個頭頂平天冠,兩手捧著王芍的黑臉的閻羅(地藏王),端坐小土廟之上,前面的土台成了判桌。閻羅正如廟裡所見,一絲不動,塑好的泥胎。

  仇 虎 (目瞪口張)哦,媽!

  焦花氏 (更慨的聲音,為仇虎的森嚴態度懾吸)虎子,你——看——見——什麼!

  仇 虎 說,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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