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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焦 母 (風聲喃喃,辛痛地)忘記媽。什麼辛苦都不記得了。(低頭)

  白傻子 (莫明其妙)你……你說什麼,

  焦 母 (低頭,以杖叩地,忽然)沒說什麼。嗯,傻子!你聽屋裡有人說話沒有。

  白傻子 (伸長脖子,聽了一刻,糊裡糊塗地搖搖頭)沒……沒有。

  焦 母 (指右屋)不!我說西屋裡。

  自傻子 (肯定地)嗯,我知道啊!(還是搖頭)沒……沒有。

  焦 母 (不信地)你到那屋裡去瞧瞧。

  白傻子 (點點頭)嗯,我知道。(走了一步)

  焦 母 (一把抓住他,低聲)輕輕地走,懂不懂?

  白傻子 (嫌她囉嗦,不耐煩的神氣)我知道啊!

  焦 母 (不放心)狗蛋,你去看什麼?

  白傻子 嗯?(才想起來)誰!誰知道你要我看什麼?

  焦 母 (低聲)哼,你去看看屋裡有什麼旁的人沒有?

  白傻子 嗯,嗯,(仿佛非常明白,點頭)我知道。(走到右門前,由上看到下,回轉身,走兩步,搖著腦袋)門……門關上了。推……推不動。

  焦 母 (立起,驚愕,促急地)什麼?門關上了?推不動?推開門,打進去!

  白傻子 (逡巡)我怕——我——

  焦 母 怕什麼!出了事,有我。

  白傻子 我怕老虎吃了——吃了我。

  〔焦立刻抽出香案旁邊通條似的鐵拐杖。

  焦 母 (對白傻子)你跟我來。除了金子,有旁人,你跟我抓著他。

  〔白點頭,小心翼翼地隨著焦氏,走到右門前,焦舉起拐杖,正要向門上搗去。

  〔花氏由右門跑出。

  焦花氏 (叫喊)媽,您在幹什麼?(以手抵住焦氏的手)媽,您放下!您要打誰?

  〔咳嗽)

  焦 母 (察覺地有點蹊蹺)賤婊子,(用力推開花氏)你放開手!

  〔花氏摔倒牆根)

  焦花氏 (喊)媽!

  焦 母 傻子,你跟我來!(走進右門)

  焦花氏 (咳嗽,大叫)媽!媽!

  〔右屋裡有焦氏鐵棍落地、一個人在閃避的聲音。

  〔焦母的聲音:(咻咻然。咬牙,舉起鐵杖向下擊)媽的!媽的!媽的!

  〔右屋裡有人似乎狠狠推了焦氏,焦氏大叫一聲,踣倒。跟著那人打破窗戶,由窗戶口跳出去。

  〔傻子嚇得只看花氏發愕,似乎在地上生了根。

  〔焦母的聲音:(叫喊)我摔著了!傻子,有人打破了窗戶跑了,快追呀,傻子!抓著他,傻子!傻子……

  白傻子 (不知怎麼好,顫抖)嗯,嗯,我知道,我知道。(然而依然沒有動)

  〔花氏聽見裡面的人跑了,立刻跑近中門,仇虎已由外面跑進來。)

  焦花氏 (抓著仇的手,低聲)怎麼樣?你摔著了沒有?

  仇 虎 媽的,窗戶大小,打破了窗戶,腿還擠破了一塊。

  焦花氏 她呢?

  仇 虎 我推了她一把。她摔在地下。

  〔裡面焦氏的聲音:金子!金子!

  焦花氏 (答應了一聲,立刻要到右屋去)——媽!

  仇 虎 (抓著她)別去!(指著白)你看!他!

  白傻子 (摸著頭頂,望仇虎,很低的聲音,不覺喃喃地)「漆——叉——卡——叉(更低微)吐——兔——圖——吐。」

  焦花氏 (與白同時說)這是狗——狗蛋!

  仇 虎 他認識我,你小心他。

  焦花氏 我明白。

  〔焦氏由右門走出,臉上流著血。

  焦花氏 媽!

  焦 母 (不理她)傻子!傻子!傻子!

  〔白不敢答應。仇立刻由中門輕輕跑出。

  焦花氏 媽!媽!

  焦 母 (切齒地)賤婊子!

  焦花氏 (不安地)媽,您摔破哪兒沒有?

  焦 母 (急躁地)傻子!傻子在這兒沒有?

  白傻子 (正看著花氏,不得已地)在——在這兒。幹什麼?(又望著花氏)

  焦 母 (恨極了,切齒)狗蛋!你瞧見什麼沒有?

  白傻子 我瞧見,瞧見(食指放在嘴裡)老虎在這兒。

  焦花氏 (大驚)誰說的,

  焦 母 (明白白的話)死婊子,你別插嘴,還有誰?傻子,你說!

  白傻子 (懼怯地,看著花氏)還有——還有——還有一個——(花氏忽然跑到傻子面前,神情異常誘惑,在他的面頰上非常溫柔地親了一下,傻子仿佛失神落魄,立在那裡)

  焦 母 (厲聲)還有一個什麼?

  白傻子 (從來沒有人這樣疼愛過,撫摸吻著的面頰)還有——老虎——老虎!

  焦 母 狐狸精,你幹什麼?

  焦花氏 我沒有幹什麼?

  〔左屋孩子很低微地哭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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