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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傻子 (望了一會,搖頭)不,不認識。(放下斧頭)你……你認識我?

  仇 虎 (等了一刻,冷冷地)不,不認識。(忽然急躁地)快,快點敲,少說廢話,使勁!

  白傻子 天快黑了!我看不大清你的鐲子。

  仇 虎 媽的,這傻王八蛋,你把斧頭給我,你踉我滾。

  白傻子 (站起)給你?(高舉起斧頭)不,不成。這斧頭不是我的。這斧頭是焦……焦大媽的。

  仇 虎 你說什麼?(也站起)

  白傻子 (張口結舌)焦……焦大媽!她說,送……送晚了點,都要宰……宰了我。(摸摸自己的頸脖,想起了焦大媽,有了膽子,指著仇虎的險)你……你要是把她的斧頭搶……搶走,她也宰……宰了你!(索性嚇他一下,仿佛快刀從頭頸上斬過,他用手在自己的頸上一摸)喳——喳——喳!就這樣,你怕不怕?

  仇 虎 哦,是那個瞎老婆子?

  白傻子 (更著重地)就……就是那個瞎老婆子,又狠又毒,厲害著得呢!

  仇 虎 她還沒有死?

  白傻子 (奇怪)沒有,你見過她?

  仇 虎 (沉吟)見過。(忽然抓著白傻子的胳膊)那焦老頭子呢?

  白傻子 (瞪瞪眼)焦老頭子?

  仇 虎 就是她丈夫,那叫閻王,閻王的。

  白傻子 (恍然)哦,你說閻王啊,焦閻王啊。(不在意地)閻王早進……進了棺材了。

  仇 虎 (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什——麼?(立起)

  白傻子 他死了,埋了,入了土了。

  仇 虎 (很惡地)什麼?閻王進了棺材?

  白傻子 (不在心)前兩年死的。

  仇 虎 (陰鬱地)死了!閻王也有一天進了棺材了。

  白傻子 嗯,(不知從哪裡聽來的)光屁股來的光屁股走,早晚都得入土。

  仇 虎 (失望地)那麼,我是白來了,白來了。

  白傻子 (奇怪地)你……你找閻王幹……幹什麼?

  仇 虎 (忽然回轉頭,憤怒地)可他——他怎麼會死?他怎麼會沒有等我回來才死!他為什麼不等我回來!(頓足,鐵鐐相撞,瘋狂地亂響)不等我!(咬 緊牙)不等我!搶了我們的地!害了我們的家!燒了我們的房子,你誣告我們是土匪,你送了我進衙門,你叫人打瘸了我的腿。為了你我在獄裡整整熬了八年。你藏在這個地方,成年地想法害我們,等到我來了,你伸伸脖子死了,你會死了!

  白傻子 (莫明其妙,只好——)嗯,死了!

  仇 虎 (舉著拳頭,壓下聲音)偷偷地你就死了。(激昂起來)可我怎麼能叫你死,叫你這麼自在地死了。我告訴你,閻王,我回來了,我又回來了,閻王!殺了我們,你們就得償命;傷了我們,我們一定還手。挖了我的眼睛,我也挖你的。你打瘸了我的腿,害苦了我們一大堆人,你想,你在這兒挖個洞偷偷死了,哼,你想我們會讓你在棺村裡安得了身!哦,閻王,你想得太便宜了!

  白傻子 (詫導)你一個念叨些什麼?你還要斧子敲你這鐲子不要?

  仇 虎 (想起當前的境界)哦,哦,要……要!(暴烈地)你可敲啊!

  白傻子 (連忙)嗯,嗯!(啐口吐沫,舉起斧子敲)

  仇 虎 那麼,他的兒子呢?

  白傻子 誰?

  仇 虎 我說閻王的兒子,焦大星呢?

  白傻子 (不大清楚)焦……焦大星?

  仇 虎 就是焦大。

  白傻子 (恍然)他呀!他剛娶個新媳婦,在家裡抱孩子呢。

  仇 虎 又娶了個媳婦。

  白傻子 (毗著白牙)新媳婦長得美著呢,叫……叫金子。

  仇 虎 (驚愕)金子!金子!

  白傻子 嗯,你……你認識焦大?

  仇 虎 嗯,(獰笑)老朋友了,(回想)我們從小,這麼大(用手比一下)就認識。

  白傻子 那我替你叫他來,(指遠遠那一所孤獨的房屋)他就住在那房子裡。(向那房屋跑)

  仇 虎 (厲聲)回來!

  白傻子 幹——幹什麼?

  仇 虎 (伸出手)把斧頭給我!

  白傻子 斧頭?

  仇 虎 我要自己敲開我這副金鐲子送給焦老婆子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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