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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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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喬治 (忽然非常溫存地盯著她)露露,你知道昨天晚上我為什麼到你這裡來? 陳白露 (訕笑著他)難道你也是要跟我求婚來的? 張喬治 (驚愕)Oh,my!my good gracious!你簡直是上帝,你怎麼把我心裡的事都猜透了? 陳白露 (驚怪)什麼?你—— 張喬治 不,露露,你應該可憐可憐一個剛離過婚,沒有人疼的男人,你必須答應我。 陳白露 怎麼,你昨天晚上,鬧成那個樣子,(非常厭惡地)吐了我一床,你原來是要我嫁給你? 張喬治 那是因為我喝醉了。 陳白露 我當然知道你是喝醉了。 張喬治 那是因為我太喜歡了。我,我一刻也忘不了我就要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知道你一定會嫁給我。 陳白露 奇怪,為什麼你們男人們自信心都那麼強? 張喬治 露露,我現在在廣東路有一所房子,大興煤礦公司我也有些股票,在大豐銀行還存著幾萬塊錢現款,自然你知道我現在還在衙門做事。將來只要我聰明一點,三四千塊錢一月的收入是一點也不費事的,並且,我在外國也很不壞,我是哲學博士,經濟學士,政治碩士,還有…… 陳白露 (喊起來)達生,達生,你快出來。 [方達生由右面寢室走出。 方達生 (看見他們兩個坐在一起)哦,你們兩個在這兒,對不起,我大概聽錯了。(回身) 陳白露 我是叫你,你來!你趕快把窗戶打開。 張喬治 幹什麼? 陳白露 我要吸一點新鮮空氣。這屋子忽然酸得厲害。 方達生 酸? 陳白露 可不是,你聞不出來,(轉過話頭)小東西呢? 方達生 在屋子裡。這孩子很有意思,我非常喜歡她。 陳白露 你帶她走,好吧? 方達生 自然好,我正少這麼一個小妹妹。 陳白露 那我把她送給你了。 方達生 謝謝你!就這麼定規了。 張喬治 喂,白露。你……你!請你也跟我介紹介紹,不要這樣不客 陳白露 咦,你們不認識? 張喬治 (看了看)很面熟,仿佛在哪兒見過似的。 方達生 可是張先生,我可認識你,你洋名喬治張,中名張喬治,你曾經得過什麼碩士博士一類的東西,你當過幾任科長,…… 張喬治 (愣住,忽然)哦,我想起來了。我們見過,我們是老朋友了! 陳白露 (忍住笑)真的?在哪兒? 張喬治 啊,我們是老朋友了。我想起來了,五年前,我們同船一塊從歐洲回來。(忽然走到達生面前,用力地握著他的手,非常熱烈地)啊,這多少年了,你看這多少年了。好極了,好極了,請坐,請坐。(回頭取呂宋煙) 陳白露 (低聲)這是怎麼一回事? 方達生 (微笑)誰知道他是怎麼回事! [李石清由左門上。他原來是大豐銀行一個個職員,他的狡黠和逢迎的本領使他目前升為潘月亭的秘書。他很萎縮,極力地做出他心目中大人物的氣魄,卻始終掩飾不住自己的窮酸相,他永遠偷偷望著人的顏色,順從而讒媚地笑著。他嘴角的笑紋呆板板地如木刻上的線條,雕在那卑猥而又不甘於貧賤的面形上。當他正言厲色的時候,我們會發現他領上有許多經歷的皺紋,一條一條的細溝,蓄滿了他在人生所遭受的羞辱,窮困和酸辛。在這許多他所羡慕「既富且貴」的人物裡,他是時有「自慚形穢」之感的,所以在人前,為怕人的藐視,他時爾也扭捏作態無中生有地誇耀一下,然而一想起家裡的老小便不由得低下頭,忍氣吞聲受著屈辱。咆恨那些在上的人,他又不得不逢迎他們。於是憤恨倒咽在肚裡,只有在回家以後一起發洩在自己可憐的妻兒身上。他是這麼一個討厭而又可憫的性格,——他有一對老鼠似的小眼睛,頭髮稀稀拉拉的,眉毛淡得看不出,嘴邊如野地上的散兵似地只布著幾根毛,扁鼻子,短下巴,張開嘴露著幾顆黑牙齒,聲音總是很尖銳的。他恨瘦,很小,穿一件褪了顏色的碎花黃緞袍。外面套上一件嶄新的黑緞子馬計。他格登登地走進來,腳下的漆皮鞋,是不用鞋帶的那一種,雖然舊破,也刷得很亮,腿上綁著腿帶。 李石清 陳小姐!(向著喬)博士!(鞠躬) 張喬治 你來得正好!李先生,我得跟你介紹介紹我的一個老朋友。 李石清 是,是,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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