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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滌凡嗯。

  古恭憲我們是不是要聽政府的號令,增加生產?

  索滌凡(益發莫明其妙,滿嘴)哦,哦——當然,當然當然。

  古恭憲(一頓)好,今天貝氏麥爐要出鋼,我們軋鋼廠正忙得要「死」(滇若洗),要死!可是——(實在惱怒,霍地一轉身。對著正在笑望著他的吳天長,沒頭沒腦地)哦,Damna -tion !吳先生,哪裡來的這一大群男男女女?

  吳天長(斂起他的幽默面孔,一怔)我怎麼知道?

  古恭憲(倒拿著煙斗,在空中亂晃)余處長,一大堆男男女女(把軟木帽敲得山響)男男女女。在我廠裡穿來穿去,抽紙煙,亂說話,東張張西望望,嘰哩瓜啦,嘰哩瓜啦!

  吳天長(眼一轉)是不是裡面男的都有點像狗熊,女的都像狐狸精?

  古恭憲(逼視)你認得?

  吳天長(搖搖頭)我不認識,我想余處長——余滌凡這大概是何董事長專輪裡面的客人。

  古恭憲(一愣)董事長?

  餘滌凡不過我可是派了趙科長領著他們參觀的。

  古恭憲(詫異)參觀,他們參觀?瞪他們,他們也不走。一個小狗熊拿著Stick指指點點,就把我的汽壓表點斷了。余處長,你知道不知道?這不成,這不成,這不成。董事長,牛長,馬長都不成!你們出資本,我辦廠,可是這廠不是個玩意,不是個動物園,不是個馬戲班子。

  餘滌凡(圓滑)古廠長,我立刻派人去查看一下,總叫你滿意,一定叫你滿意,再見,古廠長。

  〔余處長依然謙和有禮地彎一彎腰,笑著走出去。

  古恭憲(連叫)余處長,余處氏!

  吳天長算了吧!

  古恭憲(搖頭)吳工程師,這個人我不歡喜。滑頭!辦總務的都是滑頭。

  吳天長(誠誠懇懇)古廠長,你在中國的日子少,你還是個外國脾氣。你不懂應付這一批特種國難商人多麼麻煩。

  古恭憲(不瞭解)那麼總經理為什麼要招待他們?

  吳天長咦,他們是官,是商人,是,是本公司的股東,老遠地來了,你不理成麼?

  古恭憲(不通情理)我不管,我很失望,我走了。(戴上軟木帽就走,走了兩步,忽然轉身)總經理在不在?

  吳天長(曉得他又去發牢騷)怎麼?

  古恭憲我要跟他談談,我的鄰居(咬著嘴唇)那個壞東西!請他搬家!

  吳天長哦——(心眼兒一轉)他不在。(挑問)怎麼,楊味齋又偷軋鋼廠的電啦?

  古恭憲(忍不下說)嗯。(說了就走,剛邁了一步,想想著實氣惱,忽然用煙斗指著吳天長的臉,痛駡起來)吳工程師,楊味齋是,是個大「衰仔」(壞蛋的意思)!上次我把他的電線剪斷,今天他居然公開派人來接我廠裡的電,我說「不成」!

  他派來的人說「現在楊委員是公司的董事」!我說「董事更要要守公司的規矩,董事偷電就更不成」!他派來的人還要接,武力要接,(指手劃腳,愈說愈氣,「官話」於是更說得結結巴巴)我就叫小工去打,我對他說:「他曉得不曉得?你的老爺,我們公司都討厭,我們都叫他是眼,眼,吳天長(笑著接下)眼——中——釘。

  古恭憲(很感激的眼色,慢慢咬准了自命國語發音的三個字)嗯,眼——中——釘。(很得意地拿出手帕擦額頭上的汗,憨笑)對不對,吳先生?哎,我四十二歲,才學國語,這一次我說得不錯吧。

  吳天長(只好敷衍)說得好,說得好!那麼後來呢?

  古恭憲(一變又是怒目金剛〕後來!後來我就不說話,我就拿起拳頭在他面前??吳天長(大吃一驚)你動手啦?

  古恭憲(氣呼呼地)沒有,我的拳頭拿出來,他就跑了。

  吳天長(警告)喂,古博士,你這樣子不成噢。楊味齋儘管是「眼中釘」,可你不能當著他講,你不能當他的下人,說他是「眼中釘」。

  古恭憲(凹陷的眼睛在亂草似的濃眉下亮起來)為什麼?為什麼?說搬,說搬,總是不搬,個個衰仔!(這個壞蛋的意思)房子塞在我軋鋼廠的門口,無論哪個,一進公司,就望見這所怪房子,老房子,倒黴房子,剛剛插在當中,這不是眼中釘是什麼?

  吳天長(半譏諷地)公司開廠,楊味齋總說他是個大功臣嚷。

  古恭憲(翻著白眼)他是什麼功臣?

  吳天長大前年公司建廠買地,老百姓怕上當不肯賣,地方上的人有了他出來才肯賣的噢。

  古恭憲他沒有賺錢?

  吳天長(耐性解釋)你不懂,古博士,在後方買地,大地主賺錢,公司還得領他的情的噢。

  吉恭憲(腦中不裝這些複雜的道理)總之是沒有道理!我們還是要請他走路,搬家。

  吳天長(沉思)現在的情形,我怕更難。

  古恭憲(愕然)為什麼?為什麼?

  吳天長你不知道董事長換了?

  古恭憲我曉得。

  吳天長淩老先生辭了職,「人可」先生上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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