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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周氏還不是要大房的人替她說話,好多爭點產業啊。可現在她禍也闖下來了,大家都暗暗催著少奶奶搬,都覺得非搬出去不可,明軒這兩天到處找房子又找不著,——錢太太(越想越惱)嗐,你們為什麼早不對我說?不對我說?不對我說?

  周氏少奶奶倒是想到了,就是明軒覺得梅表姐剛剛故去,你心裡——錢太太(歎氣)嗐,梅芬這孩子也是真沒福啊!咦,怎麼明軒還沒有來,老在她墳上幹什麼?

  黃媽(同情地)大少爺一定還在梅小姐墳上難過呢。

  錢太太(落淚)梅兒命苦,命真苦啊!跟著我這個媽,沒過過一天的痛快日子。

  一生只有一件事對得起她,我把我的棺材讓給她睡了。

  周氏(也陪著流淚)不要再傷心了,以後就把少奶奶當做你的女兒看吧。她生下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外孫了。

  錢太太(擦著淚)嗯,嗯。

  袁成(對周)太太,不早了,回去吧。

  周氏(對錢)大姐,回去吧,我們一塊兒進城吧。

  錢太太不,你家裡有事情的人,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在這兒再照料一下。

  [覺新由正中門上。他穿一件灰布棉袍,白布鞋,手裡拿著孝袍和麻繩腰帶,他走進門,順手把這些放在一邊。滿眼沉重的悲痛,顏色較前些天更暗淡,臉上的鬍鬚也長深了。他依然強打精神應付著眼前的瑣事,時時有些微咳。

  黃媽大少爺回來了,梅小姐的墳——(周示以眼色,黃住了口)

  覺新母親,乘太陽還沒有落,您先快回去吧。我還想在路上繞到督軍署再打聽一下三弟的消息。

  錢太太怎麼,老三還沒有消息?

  周氏唔,自從他們爺爺斷了氣那天晚上起,覺慧這個傻孩子,聽見他們同學為著愛國遊行出了事,就不顧死活,跟這群同學們一塊去混鬧,從那天晚上起,七天了,四處托人找,找到現在連個人影都沒有見著。

  覺新這些衙門裡的人說話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天天去打聽,他們總推說沒有這個人。

  錢太太(驚愕)怎麼,老三入了監了?

  覺新他的同學們都這麼說,並且說這跟馮樂山有關係,是這個老東西陷害的。

  錢太太倒是像這個人做的事。

  周氏可他到了我們家,給老太爺弔喪,哭得才痛呢。

  錢太太別聽他這個,他做得像。昨天你們家婉兒這墳上他還派一個人來燒紙,對了,還有祭文呢。

  周氏祭文?

  錢太太他那祭文還不是狗屁!從前我用過一個丫頭,也叫他寫過一篇祭文,這個苦命的丫頭也是他弄去——嗐,不提他,不提他,乾乾淨淨的房子不提他。明軒,你倒是趕快想法找老三吧!也叫你(對周)這個做繼母的好放了心。

  周氏他父親臨死之前,就把這三個沒有母親的孩子托給我,連指著覺慧說「老三!老三!」就是不放心他,你看現在——(哭泣)我怎麼對得起他的父親!

  覺新(安慰)母親,不要難過了,快回去吧。我一定設法把三弟找著的。(為她拿著大衣預備送她出門)

  周氏(痛苦中經驗過來)再要回來,我真是要天天守著他,真跪著求他再也不要出門鬧事,我真是叫這個孩子嚇傷了。(走到門口,回對新)明軒,你別忘了,就回來,爺爺的假墳要等著你開工呢!時候都看好了。(黃媽和劉四姐也一同出門)

  覺新嗯,記得,記得。

  錢太太(對周)我也送送你。(對新)你就在屋裡歇歇等著我,回頭跟我一塊走。

  我先去看看叫他們買的母雞肥不肥。

  (周、錢和三個傭人一同走出。覺新愣了一刻,望望這四周淒慘零落的景象,百感交集,一種說不出的酸痛像一隻鐵掌緊緊抓牢他的心,他忍不住撲在方桌上嗚咽起來。正中門推開,緩緩地進來覺慧,他換了衣裝,穿著一個短短的藍布舊襖,青夾褲,手裡拿著一頂破氊帽,頭髮散亂,臉上沾了塵垢,目光炯炯,十分小心地悄悄走近覺新。

  覺慧(低聲)大哥!

  覺新(拾頭,半晌,驚愕地)三弟,你——(立起)

  覺慧(深摯地)我特為跑來看看你。

  覺新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你怎麼來的?

  覺慧(沉靜地)我同幾個同學想法跑出來了。

  覺新(驚詫與關切)這麼說你是給關起來了?

  覺慧(點點頭)嗯。

  覺新(緊緊拉著他的手)你吃了苦頭了吧?

  覺慧(憤恨激成的冷靜的微笑)還好,沒有什麼。

  覺新(急切)那麼你——覺慧(不想提起)不提這個。他們恐嚇我,說我擾亂治安,要槍斃我。前天夜晚,他們已經把我推出去了,一排槍都對準了我的頭一覺新(急迫)你——覺慧(微笑)別著急,大哥,你看我現在不是在你眼前了。

  覺新(追問)那麼,什麼證據呢?

  覺慧(冷笑)這些軍閥們殺人還用得著什麼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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