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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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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看手裡的說明書,知道下半場演笑劇。她是不喜歡看笑劇的,便說:「我們不要看笑劇吧。笑劇沒有什麼意思。」 「好,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去,」他說著就站起來。 熊智君沒有說什麼,點一點頭,算是默認了。 他們走出電影院,兩個人的態度就不同了。他們在人行道上走著,她把手挽住他的膀子,身子挨著他的身子,完全像一對情人。這變化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發生的,但是他們都覺得很自然。 他們走進了一家廣東酒樓,地方清靜,又清潔。兩個人坐在一個角落裡,並沒有鬧聲來打擾他們。他們點了幾樣菜,慢慢地喝著茶談話。 不久菜端上了桌子,夥計來問要不要喝酒。吳仁民本來說要,但是熊智君在旁邊勸阻他,他就聽從了她的話。 在吃飯的時候兩個人是很親密的,在路上和在電車裡兩個人也是很親密的。他送她到了家,時候還早。她讓他進了她的房間,讓他坐下,又給他倒了茶。 「你覺得今天過得滿意嗎?」他端了茶杯放在嘴邊,一面望著她的帶笑的臉,忽然問了上面的話。 「我這幾年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快樂過,」她滿意地回答說,並不坐下,就站在他的旁邊,柔情地看著他。 這樣的長久的注視給了他一種暗示。他放下茶杯站起來。 他站在她的面前。她不退後。他一把摟著她,在她的臉上、嘴上狂熱地落著急雨似的吻。 她閉了眼睛默默地受著他的接吻,像在受一次祝福似的。 她的身子因愛情和喜悅而微微顫動。等他停止了接吻低聲喚她時,她才睜開眼睛,夢幻似地問道:「先生,我們是在夢裡麼?」 「你明明在我的懷裡,為什麼疑心在做夢?」他親熱地說,把她抱得更緊。 「那麼我的夢想就變為真實了,」她柔和地低聲說。「先生,我從沒有想到真實會是如此美麗的……比夢還美麗。我早就夢見你來了。」 「你早就夢見我來了?」 「是的,先生,我很早就夢見你來了。在夢裡人是很自由的,很大膽的。我們會夢見許多在白天裡不敢想到的事情。先生,你以為我為著一個男人纏黑紗而夢見另一個男人,這是不應該的嗎?其實我同他結婚以後我就夢見過你了。我為他纏了一年多的黑紗,直到那天在墓地上遇見你,我回家才把黑紗去掉……先生,你以為這是不應該的嗎?」 「智君,為什麼還提那些過去的事情?對於你,我決不會有苛刻的話,決不會有責備的心思。純潔的愛情是要超過一切的。現在像你這樣的女子是不多的。你才是我所追求的女性。」 「先生,我很早就夢見你來了。我知道你會來的,你會來拯救我的。我等了你這許久。你果然來了。你來了以後我過去的一切痛苦都消散了。這真正像一場夢,一場美麗的夢……愛情是很美麗的,比夢還更美麗……我只希望它長久繼續下去,不要像夢那樣短,因為美麗的夢是最短的。」 「愛情是不死的,它比什麼都長久。智君,你不要擔心。 我們的愛情是不會死的。你叫我等得好苦。你為什麼不早來? 一定要在我經歷了那許多痛苦以後……但是你終於來了。我縱然受了那許多苦,現在也由你來給我報償了……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也是……」但是兩個人都掉下了眼淚。 「啊,我忘了一件事情。張太太,就是我的那個朋友,她想見你,要我給她介紹。我下去看看她回來沒有?」她忽然掙開他的懷抱,就要往樓下走。 「智君,你的眼睛還是濕的。你這樣下去,不怕她看見會笑你嗎?你過來,讓我給你把眼淚揩乾淨,」他低聲喚她道。 她果然走過去,讓他用手帕替她揩眼淚。他一面揩,一面問道:「你那位朋友是什麼樣的人?她並不認識我,為什麼要見我?我不願意見那種新式的官太太。」 「她自然不會認識你,所以才要我來介紹。她聽見我說起你,我把你的姓名和我知道關於你的事情都告訴了她。她說雖然不認識你,卻很想和你見面。她一定要我介紹。她的丈夫在C地(C地:指江蘇的鎮江)做官。她是我的同鄉,和我們家裡又有點親戚關係。人是很好的,和普通的官太太完全不同。我想你也會喜歡見她。」她說到這裡,不等他發表意見,就急急地下樓去了。 過了一會她走回房來,帶了點失望的神情,惋惜地說:「真是不巧得很。她今天下午剛剛搭火車到C地去了,是臨時決定走的。」 「這倒不要緊。我時常到這裡來,等她回來時再見面吧,」他這樣安慰她,便不再去想那件事情,他甚至忘記問那個女人的姓名。 從這天起吳仁民和熊智君成了一對情人。他每天都要和她見面,或者在她的家裡,或者在公園裡,在電影院中。總之,他們兩個每天都要在一處度過一部分的光陰,不然吳仁民就不能夠安靜地生活下去。高志元的嘲笑和勸阻都沒有用。 他的心眼已經被愛情關住了。 但是愛情的路並不是完全平坦的。在擁抱接吻以外,有時候他們還要流眼淚,或者要費些時間說著解釋的話,譬如有一次他忽然正經地問道:「智君,你真願意把一切都交付給我?你就沒有一點顧慮嗎?」 「顧慮,我還有什麼顧慮呢?」她微笑地搖搖頭說。「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我是怎樣想就怎樣做的人。前一次不是為了愛情脫離家庭嗎?還虧得你救了我……」 「你不要再提那件事情,」他連忙打岔說。「如今再提那件事,別人聽見也許會加一番惡意的解釋,反倒把我的好心變成歹意了。並且那時候我是毫不費力的。我實在不配接受你的感激。」 「先生,」她依舊溫柔地說。「為什麼我不應該再提那件事? 一個女人的感激是到死方休的。我們用不著害怕別人的惡意的解釋,只要相信得過自己的心是純潔的……先生,我擔心的是,恐怕我值不得接受你的愛情,我對你不會有什麼幫助,尤其是我這個病弱的身體只會累人。我把我的一切交付給你,對於你恐怕也不會有好處。你將來會後悔的。」 「我後悔?智君,你說這樣的話?」他失望地說。「我們的愛情才開始,你就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你不相信我了。智君,你真的不相信我的愛情,你真的不肯把你的一切交付給我,不肯接受我的一切,以便來安慰我,拯救我嗎?」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她說著又對他溫柔地笑了笑。「我早已說過我是毫不吝惜的。我相信你,先生,我相信你的一切。只是我擔心我配不上你,我值不得你的愛情。」 「你又在說傻話了。」他也微笑。「在愛情裡只有相信不相信的問題,並沒有什麼配不配。像你這樣聰明而且大方的人難道就不瞭解這一層?」 「先生,我說得不錯。這個意思我是明白的。可是我也知道我的病弱的身體對你不會有什麼幫助,反而會牽累你。所以我願意讓你知道我是隨時都可以走的,假若我的存在對你的工作有妨害,我隨時都可以離開你,雖然我那愛你的心永遠不變……」她還要說下去,卻被他用接吻把她的嘴唇蒙住了。他有了不少的愛情的經驗,他也知道用接吻來阻止她說出他不願意聽的話。他的確愛她,他的確願意為她犧牲一切。她的存在就是對他的鼓舞和幫助。為什麼他還須得向她要求別的幫助呢?為什麼他還須得要求她離開他呢?那簡直是不可能想像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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