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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周如水覺得自己陷在從未有過的困難的境地裡了。他的思想變換得很快。一個思想剛來到他的腦子裡,另一個相反的思想馬上又接著來了。每一個思想都似乎是對的;又似乎是不對的。他剛剛伸手去抱她,立刻又惶惑地松了手,甚至往後退了一步。他疑惑地自語道:「不能。這不可能。」他又痛苦地搖著頭絕望地說:「不能,這完全不可能。我一生完結了。」過後他又悔恨似地說:「我不配,我是一個懦弱的人。」

  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他沒有流淚,他卻覺得淚珠直往他的心裡滾。

  「為什麼不配呢?既然我自己願意。」她起初驚訝地、關切地望著他,後來她覺得她開始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便真摯地、感動地開導他。

  他也很感動。他對她再沒有疑惑了,他現在只有感激,只有愛。他願意立刻跪下去,把他的全部的愛獻給她。然而這時候良心又威脅地來把他抓住了。不僅良心,還有他的母親,還有他的妻子,還有他的父親,還有那過去的生活,還有社會上的一般人,這一切包圍了他。他的心裡起了激烈的掙扎。

  他覺得自己快沒有力量支持下去了。

  「犧牲,」這個念頭就像一道電光掠過他的腦子。他覺得自己又漸漸地強健起來。最後他下了決心毅然說道:「若蘭,我真後悔和你認識,我們今生是沒有緣分了。希望你以後把我完全忘掉。我們的結合是完全不可能的,不會給你帶來幸福。我應該回家去。我的責任是在那裡。」

  他鼓起勇氣一口氣說了這幾句話,不敢看她一眼。停了片刻她正要開口,他卻用抽泣的聲音說了一句「若蘭,再見吧,」就踉蹌地走了。他走得很快。他仿佛聽見她在後面哀聲喚他,他連忙蒙住兩隻耳朵。他走進旅館時還感到一種道德的力量。可是回到自己的房間以後,他卻倒在床上傷心地哭起來了。

  她悲痛地望著他走了,沒精打采地把身子倚在樹上,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她才在後面喚了他幾聲。他兩次回過頭看她,但終於轉了彎不見了。

  她懶洋洋地回到旅館裡,在歸去的路上就只剩了一個孤零零的她,一切的景色都帶了愁容,似乎都在憐憫她的不幸。

  她走進自己的房間,便取了信紙,一面哭著,一面寫信給陳真:

  「陳先生:

  我們今天在樹林裡演了一幕悲劇。我預備把我的整個的心獻給他,幫助他忘記過去的一切,治療他的創傷,鼓舞他的勇氣,給他創造新的生活,使他做一個勇敢的人,正如你所希望我做的。我想要是我的愛能夠拯救他,如你所說的話,我願意把我的全部的愛給他,我可以不要一點代價,因為我確實愛過他。然而結果我只給他添了更多的痛苦。我的愛竟不能夠幫助他。他流著淚離開了我,說了那些使我至今想著還心痛的話。我也是一路上淌著眼淚回家的。我固然愛他,但是現在我們只好分開了。我不能怨他,我知道他還愛我,可是他不相信我的愛,他不相信我的愛能夠幫助他。因此我們的關係就只得這樣悲痛地完結了。我也不能夠再對他說今天說過的那番話了。我答應了你的要求,而結果卻是如此,我對你抱歉,請你原諒。你的好意,你對我那樣看重,以致把這重大的使命付託給我,你相信我的愛可以拯救他,你相信我可以做到斯拉夫女性的那樣偉大。對於這一切,雖然是過分的推許,但我依舊非常感激。

  這裡我不能再住下去了,一切的景物都會給我喚起痛苦的回憶。我打算搬到蘊玉家裡去暫住,大概要住到開學的時候,有空請你常來玩。並望你讓我知道他的消息。對於你我始終是敬重的,而且還希望你常常指教我。

  仁民先生那裡還常去嗎?聽說吳太太病得厲害,我下個星期日打算去看她。蘊玉也會去。希望能夠在那裡看見你。祝你快樂。

  張若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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