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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4)


  「你想一個少女肯嫁給一個有妻子的男人嗎?」

  「要是她愛你的話,還有什麼肯不肯?」

  「但是我以前並不曾對她說過真話。」

  「那麼現在告訴她好了。」

  「她也許會恨我,怨我。」周如水變得更膽怯了。

  「那麼你就請她原諒你,要是她連這個也不能諒解,那麼就索性拉倒也痛快。」陳真已經不能忍耐了,但是他還努力壓住煩躁說了以上的話,他希望周如水的思想不會再有什麼變化。

  「我想她未必肯原諒我,既然明明知道這個,又何苦拉倒,留著現在這樣的關係也是好的。況且我的問題太複雜了,一時也還無法解決。要我跟家裡的妻子脫離關係,良心上也未免太過不去。所以我想還是讓我慢慢地仔細斟酌一下。」周如水顯出十分焦急、十分認真的樣子,把他平日那種化小事為大事的態度完全表現出來了。過後他又沉吟地自語道:「但是沒有她,我以後又怎樣能夠生活下去?這幾天為了她我任何事都不能夠做。」接著他又自語似地贊道:「多麼純潔,多麼美。」他的嘴唇上浮出了笑容。

  陳真用力咬著嘴唇皮,為的是不要說出一句話。他明白對周如水講話是完全沒有用處的,只是白白地浪費他自己的時間。他曾經懷著一顆青年的直率的心想把周如水的眼睛撥開,使周如水看見自己的處境,明白怎樣才可以給自己帶來幸福。他為這個人的前途焦慮,而且把這個人的幸福當作他自己的幸福給指示了到幸福的路。然而周如水卻拿良心和複雜的問題來做護身的盾,把一切的勸告都當作敵箭似地擋開了。

  對於這個人,他如今還有什麼辦法?他們完全是兩樣的人,兩個時代的人,是沒有在一起的可能了。他從這個人那裡得不到一點東西,而且他也不能夠幫助這個人,不能夠給他什麼東西。他於是橫了心,沒有一點留戀,就向周如水告辭走了。他甚至不洗臉,而且不顧周如水在床上怎樣大聲喚他,留他。他想他在短時間內不會到這裡來了。

  陳真走出周如水的房間,覺得精神爽快許多,於是大步走下樓,後來到了草地上。看見這座樓房牆壁上的金光和地上的一片新綠,他便忘了方才的事情。他正向大門走去,忽然有人在後面叫他,是女性的清脆的聲音,異常清楚的「陳先生」三個字。他回過頭看,在二樓的一個房間裡,窗前站著秦蘊玉。她露出了上半身,看得出來那水紅色翻領紗衣的一小部分,沒有畫眉毛,沒有塗口紅,臉上是新鮮的顏色,在蓬鬆的濃發下面顯得十分白膩。她把兩手放在窗臺上,看見他回頭,便用右手對他招手。

  他轉過身子,回頭走了幾步。

  「出去散步嗎?」她含笑問道,用一隻手在弄耳後的發根。

  「不是,是回去了,」陳真也笑著回答。

  「回去?」她故意做出驚訝的樣子問道,「為什麼這樣早?不多玩幾天?」兩顆眼珠光閃閃地只顧在他的臉上打轉。在她的旁邊又露出一張面龐,是張若蘭的。

  「陳先生,多玩兩天不好嗎?你才只住了一個晚上呢。」張若蘭笑著挽留道。

  「我有事情,今天得回去。下次還要來,」陳真帶笑解釋道,但是在心裡他卻想:「同你們多玩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一件奢侈品,還是讓給周如水去做吧。」他便轉身往外面走。

  「陳先生,」秦蘊玉又在後面喚道。

  他答應一聲站住了,轉過身子,正看見秦蘊玉對他微笑。

  張若蘭的臉從秦蘊玉的耳後露了出來。秦蘊玉不說話,只顧望著他笑,過了一會,她才說:「不要忘記到我家裡來玩呀。」

  陳真應了一聲,又點了點頭,才轉身往外面走了。走到大門口,他自動地回過頭往那個窗口看,她還立在窗前望他。

  她又對他一揮手,便掉過頭在張若蘭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又轉頭去看他。他還立在大門前。

  走出大門,他好像離開了一個世界。她們的面龐和聲音仿佛還留在他的腦子裡,他不忍馬上離開她們:他對她們多少還有一點留戀。但是過了一些時候,別的思想又來到他的腦子裡,她們的面影漸漸地淡去了。他低聲自語道:「永別了,小資產階級的女性。」他覺得心裡很暢快,他不再去想她們了,好像她們並不曾存在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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