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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劈蘭,我不要吃你們的『白食』,今晚上我請客,」周氏感到興趣地說。「媽,你請客,我們今晚上就在聽雨軒裡吃,」淑華高興地說。

  「好,就依你們,」周氏一口答應道,「你們現在先去,我等一會來。」她最後開玩笑道:「可是你們不要打架啊!」

  琴故意噘起嘴不依道:「大舅母又在笑我們。人家又不是三五歲的小孩子,怎麼在一起就會打架!等一會兒一定要罰大舅母吃酒。」

  「琴姑娘,你罰我吃酒,我一定吃。不過等一會兒你三表妹、四表妹還要向你敬酒,你也要吃啊!」周氏取笑道。

  琴會意地微微一笑,搭訕地說了一句:「我說不過大舅母,」便住了口,陪著芸走出房去。

  周氏含笑望著琴的背影,等她們姊妹的影子消失了,她側頭看見綺霞站在旁邊,臉上略帶焦急不安的神氣。她便吩咐綺霞道:「綺霞,現在不要你裝煙。你到花園裡頭服待小姐們去。你順便把張嫂給我喊來。」

  綺霞巴不得太太有這樣的吩咐。她快活地應了一聲「是」,便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到外面去了。

  淑華走在前面領頭,其次是覺民;芸和琴一邊談話,一邊跟隨著他們。淑貞老是挨著琴走,不肯離開,有時還讓琴牽著她的手。這個孤寂的女孩子永遠把琴當做她的依靠,只有在琴的身邊聽見琴的清脆、活潑、有力的聲音,她才感到快樂。翠環走在最後,她可以聽見琴和芸的談話。進入她的眼簾的全是悅目的景物:花,草,樹,水,山石,小鳥,蝴蝶……。她覺得渾身非常輕快。她的臉上現出了笑容。近幾個月來壓在她心上的無名的憂鬱似乎被一陣輕風吹散了。

  這一行人走出松林,到了湖濱。淑華第一個走上圓拱橋,看見對岸天井裡有幾個小孩蹲在一處。她懷著好奇心,一個人急急地走下橋,經過草地逼近石階,她才看清楚那是覺英、覺群、覺世、覺人、覺先、淑芬六個人,他們圍著一個綠色瓷凳,不知在那裡做什麼。

  「一天不讀書,教書先生請來做什麼?現在又不曉得在做什麼好事。連我都看不慣,那真可以了。如果二姐在這兒,她一定會氣壞的,」淑華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她忍不住走上石階大聲叫道:

  「四弟,你不讀書,帶著五弟他們在這兒做什麼?」

  覺世、覺人、覺先和淑芬聽見淑華的聲音連忙吃驚地站起來。淑芬喚一聲:「三姐,」接著帶笑地望著淑華說:「他們在捉雀子!」覺英和覺群只抬頭朝這面望了一下。覺英不客氣地說:「你管不到!」

  淑華走下天井,向著他們走過去。她看見覺群的一隻手還伸在瓷凳的雕空的大花瓣裡面。

  「不要做聲,」覺世、覺人兩個齊聲警告淑華道,他們還做了手勢。

  淑華走到他們的面前。覺群忽然高興地叫起來:「捉到了!捉到了!」

  「快拿出來,」覺英催促道。他的手輕輕地敲著瓷凳。

  「快點,快點,捉到幾隻?」覺世、覺人和覺先齊聲說,他們非常興奮。淑芬也在旁邊高興地跳著,兩邊臉頰紅紅的,腦後一根小辮子甩來甩去。

  「小心點,不要捏死了,」覺英囑咐道。

  覺群慢慢地把手伸出來,在他的手裡動著一個黃毛闊嘴的小鳥的頭。覺世馬上跑到哥哥跟前去看小鳥。他不住地拉覺群的手。

  「給我!給我!」覺英著急地說,他看見覺群站起來,便也站起。覺人和覺先一邊嚷著,一邊拍掌歡呼。

  「五哥,給我看!」淑芬跑到覺群面前,伸手去接小鳥。

  「雀籠子在哪兒?先放到籠子裡頭,」覺群不把小鳥交給覺英,也不給覺世和淑芬看,卻只顧說話。

  「你交給我再說!」覺英不同意,他伸出手去搶。

  「我自己拿,是我捉到的!」覺群把身子閃開,不肯把他捉到的小鳥交給他的堂兄。

  「你究竟給不給?」覺英生起氣來大聲問道。

  「我不給!不給!」覺群倔強地答道。他看見覺英又動手來搶,便拔步往石階上跑。

  「看你跑得了跑不了!」覺英獰笑道。他將身一縱,放開大步跑去追趕覺群。覺世在後面大聲說:「五哥,快跑!」覺人和覺先兩個卻躲在一株玉蘭樹下不敢響。

  覺群一面跑一面回頭看。他跑到草地上就被覺英追到了。覺英用力一撲,把覺群摔倒在地上。他的身子壓在覺群的身上,他用兩隻手去扳開覺群的手,把小鳥搶到自己的手裡。覺群在草地上張開大嘴放聲痛哭。覺英卻拿著小鳥跑上圓拱橋場揚得意地走了。

  覺群從草上爬起來,一面揩眼睛,一面帶著哭聲罵著:「我×你媽!×你先人!」

  「五弟!你罵哪個?」坐在瓷凳上看完這場爭奪的淑華忍不住大聲喝道。

  「他做什麼搶我的東西?他龜兒子!」覺群大聲辯道。

  「他搶你的東西,你去告他就是了。他的先人也是你的先人,他的媽也是你的長輩。真沒出息,給人搶去了東西,還好意思哭!」淑華教訓道。

  覺世和覺人便走到覺群的身邊,討好地拉著他的手,對他說:「五哥,你不要哭。我們去告他。」覺先也跑過來了。

  淑芬也走到覺群面前,噘起嘴說:「五哥,四哥不講理,搶東西,我們都不理他!」

  「我們去告他,等一會兒我看他挨打,我才高興!」覺群完全不哭了,他嘰哩咕嚕地罵著。四個男孩擠在一起走上了圓拱橋。淑芬跟在他們的後面。

  琴和芸站在草地上望著湖水在講話,淑貞自然同琴在一起。翠環也立在她們的旁邊聽她們談話。她們兩三次回過頭看覺英和覺群爭吵。

  「你看,全是這樣的子弟,所謂詩禮人家、書香人家還有什麼希望?」琴感慨地說。

  「怎麼我們看見的全是這種樣子?難道就沒有好一點的辦法?」芸疑惑地說。

  「但是他們不相信,他們定要走那條死路,沒有人能夠阻擋他們,」琴略帶氣憤地說。「死路?我倒有點不明白,」芸驚疑地說。「說不定只有我們幾家是這樣也未可知。」

  「幾家?你將來就會看見的,」琴堅持自己的意見說。「自然也有些例外,可是並不多。隨便舉出幾個例子,馮樂山,陳克家,下而至於鄭國光的父親,這班人都是他們所說的什麼『當代大儒』『當世奇才』。這班人什麼壞事都做得出。除了害人以外這班人還能夠做什麼?」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大伯伯一定要把他的親生兒女一個一個送到死路上去。想起姐姐的事情。我心裡真難受。現在又輪著枚弟,」芸苦痛地、疑惑地說。她忽然掉過臉求助似地望著琴,聲音略帶顫抖地問道:「琴姐,你讀書多,見識廣,你知道多。你告訴我。舊書本、舊禮教是不是害人的東西?就象《新人物》那樣說的。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大伯伯一定要斷送姐姐的性命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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