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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二表哥。」琴看見淑英紅著臉埋下頭那種可憐的樣子,便大聲打斷了覺民的話。覺民省悟地看了琴一眼,也就閉了嘴。

  「二哥,我不怕你氣我。我倒要激你一激,看你有沒有法子幫忙二姐?」淑華昂著頭,追逼似地對覺民說。

  「到那時候再說罷,現在還早勒。」覺民逃避似地答道。其實他已經胸有成竹,而且連實行的步驟也多少確定了。不過他不願意在淑華們的面前洩露出來。

  「你說還早?我看不會早了。陳家已經來催過下定,」覺新心裡很苦悶,他聽見覺民的話,不加注意,就順口把他想隱瞞的消息透露了出來。

  覺新的話使得眾人都吃了一驚。這個消息他們還不曾聽說過。覺民雖然時常擔心到這一層,但是他還不知道陳家已經來催過了。覺新的話給他一個確實的證據:戰鬥就要開始了。他必須準備去應戰。這一次他不能失敗,因此他不能失去時機。他用了含有深意的眼光去看琴,琴會意地對他點頭。

  淑英聽見覺新的話,在旁邊失聲吐出一個「氨字,便坐下埋頭不響了。還是覺民鎮靜地問道:「你什麼時候曉得的?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三爸究竟答應沒有?「覺新看見不能再隱瞞了,便據實地說:「我有天到三爸屋裡去,三爸正在看黃曆。他要擇個吉日給二妹下定。後來我東說西勸,他才把下定日期改在明年春天……」

  「那麼究竟改沒有改?「覺民急急地插嘴問道。

  「你聽我說,不要打岔我,」覺新也著急地說,「三爸倒答應了。他托媒人向陳家交涉。今天下午我從醫院回來碰見三爸,他告訴我:陳家還是希望早點下定,早點接人。三爸也打算早點辦了這件喜事。」

  「那麼日期不會久的,」琴焦急地說。

  「不過我很奇怪,你為什麼早不告訴我這個消息?你記不記得你從前答應過我的話?你說你要盡力給二妹幫忙,現在你預備怎樣辦?」覺民驚疑地抱怨覺新道。

  「我嗎?你想我有什麼辦法呢?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覺新垂頭喪氣地答道。

  「你不管也好,省得給你招惹是非,」覺民賭氣似地說;「我不見得就想不到辦法。」這時覺英忽然揭起門簾進來,頑皮地大聲嚷道:「二姐,三姐,劍雲來了,他喊你們去讀書。不要逃學啦。」

  「我就來,」淑英懶洋洋地說,她並不站起來。

  琴看見淑英的神情,知道覺新的話在淑英的心上產生了不好的影響。她要掃除它,便親切地安慰淑英道:「二表妹,你還是去讀英文罷。你的事情我們會給你設法。」她帶著鼓舞的眼光看淑英。

  「琴姐,」淑英親熱地喚了一聲。她也回看琴一眼。琴的眼光給了她一個憑證。她略微安心了。她接下去說:「好,三妹,我們就去。」她又吩咐綺霞到後面去找翠環把她的英文課本送來。

  覺英看見他一進來眾人都閉了嘴不大說話,他只聽見琴對淑英說:「你的事情,」便好奇地問道:「琴姐,你說的什麼事情?」淑華正要推開門簾出去,聽見覺英的話,頭也不掉地代琴答道:「四弟,你少管閒事。」覺英並不理睬淑華,卻纏住琴問道:「琴姐,究竟什麼事情?……是不是爹不准二姐讀英文?」

  「四表弟,真的沒有這樣的事,你聽見哪個說的?」琴壓住嫌厭的感情敷衍地答道。

  「我聽見爸罵過二姐,說不準她讀英文;不過爹後來又忘記了。爹的脾氣,我慢慢地摸得准了。爹也說過不准我喂鴿子。我卻儘管喂我的,只要不給他看見,他也就不再提了,」覺英得意地說。

  「你真聰明,」覺民挖苦道。

  「不是我誇口,小聰明我倒是有的,」覺英以為覺民在誇獎他,更加得意起來,便笑嘻嘻地對覺民說;「不說別的,現在連四爸也有點害怕我,」他說著便把右手的一根大拇指翹起來。

  「你沖殼子,我不相信,」覺民搖頭哂笑道。

  「你不相信?我給你說,」覺英正正經經地說道。「有天我找五弟去耍,跑到四嬸屋裡頭去。四嬸不在家。我看見四爸——」他忽然閉了嘴掉頭四顧,過後連忙接下去:「抱著楊奶媽摸奶奶,楊奶媽胸口敞開的……」

  「四弟,你當著表姐面前說這種話。我看你真該挨打了。」覺新聽著不順耳,厭惡地喝道。

  「他們做得我就說不得。」覺英理直氣壯地答道。他只顧興高采烈地說下去:「七妹在床上睡著了。屋裡頭沒有別人。我故意站住不走,四爸給了我兩塊錢,喊我不要告訴人,我才走了。以後他常常給我點心吃。」

  他說到這裡忽然發覺別人都板起面孔不理他,便收起他的話匣子,自得其樂地跑出去了。

  「真正是個traitor(叛徒)。」覺民望著覺英的背影厭惡地罵道,「說不定他有天會到四嬸面前翻是非的。」

  「那麼四爸、四嬸又會大鬧一場,」覺新擔心地說。

  「也好,橫豎不幹我們的事,」覺民毫不關心地說。他又加一句:「也許又會請三爸來斷公道。」

  「你不曉得,四嬸不像五嬸那樣好對付。事情也許會鬧大的。我只擔心爺爺的名聲,我們高家的名聲,」覺新焦慮地說。

  「看不出大哥倒記得揚名聲,顯父母.惜乎高家子孫太不給你爭氣了。請你數一數高家究竟有幾個像樣的人。」覺民從容自若地嘲諷道,仿佛他自己並不是高家的子弟。

  「二表哥。」琴攔阻地喚了一聲。她覺得他的話有點過火,恐怕會刺傷覺新的心,便瞪了他一眼,要他不再往下說。「你總說這種叫人不高興的話。芸妹在這兒,你也不睬她,她究竟是客人,我們不該這樣冷落她。」

  「琴姐,你怎麼說這種話?二表哥他們哪兒冷落過我?」芸連忙客氣地分辯道。

  「是我不好,我只顧自己說話就忘記別人了。芸表妹不會在意的,」覺民道歉似地說。這一來就把話題完全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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