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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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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江傑已然了然世故,對於自己已十六歲,僅憑天賦的異稟,水性過人,身輕體健,可是終歸是差欠真正的名師教誨,自己有時就對於自己的將來不能顯親揚名抱恨。更有一條痛心的事,自己每每于母親談起閒話來,提到家世,江傑是四歲被母親帶到浙南來的,對於家裡先前的景況,隱隱約約記得家中有好多人,不似來到浙南隱居江邊這種淒涼景況。可是叫自己說當日家中情形又說不上來,不免向母親追問家世的真相。江母立刻老淚漣漣的說道,「你父當年曾官至總鎮,只為身死之後,僅憑自己一個婦人支持門戶,漸漸把家業敗了。因為沒有面目再在故鄉居住,這才來到這裡,母子相依,過著貧寒的日月。一晃十二年的工夫,僥倖把你撫養大了,就指著你改換門庭,恢復你父當年的家世了。」江老太太這番話只能蒙哄幾歲的孩子,江傑已經明白世事,聽母親這番話說得十分含糊,遂追問父親既然官至總鎮,縱然去世,家中又沒奴僕,就只母子二人,無論如何也不致幾年的工夫就一貧如洗,其中定有別情,親如母子難道還有甚麼不能說的麼?當時江老太太被兒子問住,知道再不能掩飾,遂把當年的事從頭至尾完全說與了江傑。莫看江傑沒得著父親的疼愛,可是骨肉天性,江傑又不是平常的孩子,有至情,有至性,聽母親說出父親是完全氣死,母子流落到浙南,受這種生計艱難的苦,全出於當年接父親總鎮後任之賜。父仇不共戴天,父親空有自己這個兒子,長到這麼大,沒有一點立身的本領,既不能給父親報仇,又不能重振家聲。自己又愧又急,立刻痛苦失聲。 江老太太一提往事,本就夠痛苦的,這時江傑這一放聲痛哭,自己也痛哭起來。母子二人痛淚紛紛,還是江傑恐怕母親年邁,過分悲痛於身體有傷,遂趕緊止住悲聲,向前勸慰母親。把江老太太勸好了,這才又追問當年父親作總鎮時,上峰和接任的人姓名年歲等。江老太太正色說道:「不是我怕死貪生,老來惜命,我把你父親的事全告訴你了,可不准你胡鬧。因果迴圈,毫釐不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過有遲早之間。象害你父親的一班惡人,早晚不會脫過上蒼的報應。我所以先不肯叫你知道,就怕你去胡鬧。你可知道娘已是風燭餘年,不過苟延日月,只靠著你來承歡膝下。你難道忍心拋下娘不管,去找仇人拚命麼?」江傑含淚道:「他們害得我們家敗人亡,我不能報仇,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江老太太含怒道:「好孩子,你只要一走,咱們母子從此就算各自東西。我也不能再指望你這個兒子,你也沒有這個娘。我空把你巴結這麼大,指望你養老送終,不想才能倚靠你,叫我落個一場空,我還有甚麼指望呢?」說到這,又哭起來。嚇得江傑忙的跪在母親面前,慘然說道:「娘不要難過,兒絕不能拋下年邁的娘去給父親報仇。不過兒對於父親身死的情形不能不追問,兒若呈對於父親含冤而死漠不關心,兒子不成了沒心肺的人!娘這般年紀,莫說家境貧寒,兒不能走,就是家中盡有餘資,兒也不忍離開膝下。娘只管放心,若那麼任性而行,太辜負娘養育之恩了。」 當時江傑對於母親百般的安慰,江老太太見兒子已然一再的勸慰自己,知道他絕不會任性而為了,這才展顏不再哭泣。可是江傑卻把父親的兩個仇家寫了兩個長生祿位,供在暗間僻靜的地方。每天早晚兩次,跪在長生祿位前,叩拜完了,又低聲祝禱。江老太太在先看他居然給殺父的仇人立起長生祿位來,很有些詫異生氣。繼而一想,江傑天性那麼厚,又孝順又明理,絕不會作出荒謬事,遂靜靜看著。看江傑低聲祝告道:「弟子默祝過往神靈,要保佑兩仇家平安健在,好等自己侍奉母親百年之後,自己好手刃仇家替屈死的父親伸冤雪仇。」江老太太聽兒子原來安定了這種苦心,十分讚歎!雖則這種舉動近於胡鬧,可是頗同情他用心之苦。遂不肯過分責備他,只囑咐江傑,在外面千萬要口頭謹慎,不要沒報成仇,先取了殺身之禍。因為仇家全是擁兵權有勢力的主兒,萬一這種舉動被他知道,豈肯甘心? 江傑自經知道父親死在權奸之手,老母以一位總鎮夫人,被這貪官害得有家難奔,有親難投,家產被抄,還落個虧欠軍餉,連親戚宗族全不敢投奔,也太令人難忍。累得母親以十指所得,撫育自己成人。但是自己雖蒙母親教些書字,母親學問不深,自己不過略識些書字,文武兩途全沒有自己深求的機會,這裡還報甚麼父仇?江傑每一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悲憤填胸,背著母親吞聲飲泣。這日在申末酉初的時候,江傑在家中用一盤細砂、一枝竹筆,在窗前練習寫字。江母近年知道自己針線活計做不了,只紡些線和制些綢網的絲絡子賣給漁家,添補用費,稍事積蓄些餘資,以備嚴冬江傑不能捕魚時,母子好過活。自己也坐在窗前,看著江傑寫錯了指點他。這時外面忽然一陣人聲喊,江家所在緊靠臨江的山根下,離著江灣不過一箭地;江母方要叫江傑出去看看,外面是什麼事,忽聽竹籬外一陣步履雜遝的走過一撥人來,內中有一人,隔著竹籬招呼道:「江傑,還不快走!江灣裡過魚群了,你今天還不利市!快走,快走!」江傑答應道:「你們先走吧!」自己把竹筆放下,向母親問道:「娘,我去麼?」江母點頭道:「今日既是魚多,你就去吧。只不要貪多,早早回來,免得叫我懸念。」當下江傑忙的把自己,特製的一身水衣和包頭,跟一個絲網兜拿起,出了家門,趕奔江旁。遠遠的已看見江邊上一簇簇的漁船各據一方,也有撒網的,也有用漁叉的,網起叉飛,金鱗耀目,果然網起盡是尺許的鯉魚。漁人們歡呼著、叫嚷著。這裡本是離開碼頭好遠很僻靜的地方,這時卻是漁船往來如梭,漁人歡呼著。 當江傑一到,漁船上立刻有人招呼,江傑快快下水趕緊發個利市。江傑立刻把水衣穿上,悠然地抬抬頭,絲網往肩頭一挎,自己來到江邊。一聳身,往前一躥,縱起有六七尺高,頭下腳上,紮入水中。身形這份輕快,任誰看了也不信他是無師自通。江傑這一下水,好似一條巨魚,只有水面上炸開一道水紋,跟著水面上的水紋消逝,這江傑的蹤跡立刻不見。跟著在江傑入水處一箭遠,水往上一冒,江傑踏著水上來,靠近漁船,湧身上了漁戶首領周阿春的船頭,把網兜子摘下來,裡面一尺多大的魚四五尾,不住在網兜子掙扎。漁船首領周阿春笑說道:「江傑,招呼你來好吧?今天准可以發個小財!別閑著,再捉它幾兜子。你把它全放到艙眼裡,你走你的,我給上幾斗子水,好賣活的。」江傑把網兜子往船頭上一放道:「網兜子小,裝不了大的,我捉兩尾大的送給周爺。」說著一翻身,跳入水中,分波踏浪眨眼又失蹤跡。不大工夫,有兩隻漁船上的漁夫齊聲嚷道:「這是甚麼?拿魚叉叉它。」跟著又有人招呼道:「別鬧,這是江傑!」 水而上一條白浪,唰唰的,半露半沒的走得極快,眨眼就到了周阿春的船頭,水花一翻,江傑半身露出水面。只見他兩臂彎裡,各挾著一尾鯉魚,這兩尾魚在江傑的腋下,不住的頭尾擺動著掙扎。周阿春一探身抓住江傑的肩頭,往上一提,江傑雙足一踹水,身形躍上船頭。鄰近的漁夫等全鼓掌歡呼道:「小龍王真有一手的,四十多隻漁船全被你壓下去,這兩尾魚留著祭神啊!」在眾漁戶紛紛歡呼中,立刻見有東北一陣金鈴亂響,如飛地馳過來一匹小黑驢。驢上一瘦削的老頭,催驢疾馳地來到江邊,突的一攏韁繩,這頭黑驢四足停住,紋絲不動,坐在驢背上注視著江灣。 江傑這時上得船頭,雙臂一抖,把兩尾二尺多長的鯉魚抖向船頭。裡面周阿春早注了半艙水,這兩尾扭到了裡面,撲嚕撲嚕一躍二三尺高,險些翻下水去。周阿春忙把艙板蓋上,江傑向周阿春道:「首領,我再捉兩尾,今天的魚真多。」說罷不待這首領周阿春回答,竟自一縱身躥入水中。這時夕陽西墜,如同赤火珠的日輪照著江面上,起了萬道金蛇。漁舟三三兩兩東一撥,西一撥的,散在江面上。這種奇景,任是不懂詩情畫意的,也覺心曠神怡。不過美景不常,太陽漸漸沒下去,江面上起了一層輕煙,漁舟三三兩兩的也全往回下駛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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