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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這個感恩圖報的張達,聽仁和店主邱仁和說完這番話,正色說道:「邱老哥,你對我有救命之思,我焉能不稍盡一點心幫你個小忙?咱們彼此既然換心,誰也不能不跟誰說實話。你的景況,我雖只來了一天,已聽你那者夥計說過。你這買賣已幹的賠累的不能支持,行將倒閉,眼看著一家生活就要斷絕。你對我有救命之恩,那麼我呢?這場大災大難闖過去,手頭又有這點積蓄,有它也不怎樣富餘,沒有它也不覺著怎樣為難,把這筆錢歸老哥你用,怎麼也可以暫救眼前的急。老哥你既拿我當朋友,怎麼固執起來,老哥不要推辭,就請老哥你把這五百銀子收下吧!」

  仁和店主邱仁和忙道:「老弟,話不是這樣講。你這心意,莫說你現在還有這種實力,真能幫我的忙,就憑個這番心意,憑你這幾句話,我邱仁和總算眼不空,你這份朋友,我算交著了。你看出我這買賣幹累苦了,事實是這樣。可是兄弟你不用替我擔心,我還對付著能夠過活,兄弟你是願意住一天?還是跟著趕路?依我看,兄弟你還是跟著走吧!這可顯著我往外攆你,其實咱們弟兄巳換了心,沒有虛假的客氣。我這裡也沒給兄弟你預備酒飯,現給兄弟你外面去叫,兄弟你定覺著不安。我想兄弟你還是趕緊把公事交代了,你想今天這回事,令人想起來可怕不可怕!你一家的性命,只差著一層窗戶紙!所以帶著這麼貴重的珠寶,還是早早的給交代了,免得擔驚害怕。兄弟你要是惦著你這倒運的老哥哥,你把公事交代完了,可以到我這來一趟。咱們弟兄多盤桓幾天,那時心無牽掛,豈不比這時痛快。」那張達皺著眉頭說道:「老哥哥,你難道就這麼一點不依我麼?那麼這五百銀子咱兩分了吧!這總可以行了吧?」仁和店主邱仁和整著面色道:「兄弟,你這就不誠實了,我這個人是歷來一條道跑到黑,絕沒有虛情假意。我說現在一兩銀子不留,一定是這麼辦。

  兄弟你要不依著我,咱們弟兄就算沒交情了。」張達見邱店主的口風沒有一點活動,知道拗他不過,只好往後再說了。遂含著十分愧作,把銀子收起來,含淚向這位恩兄仁和店主邱仁和告辭。邱仁和直送到店門外,張達策馬登程,趕奔京師。

  到了京師,把一切事交代完了,遂把自己在青龍驛丟失首飾,仁和店主拾金不昧的事,稟明了二小姐,這位二小姐雖然生長宦門,可是頗明事理,聽說差人張達分文沒酬謝人家,雖說是出於那仁和店主的意思,究嫌張達不會辦事,不論想甚麼法也是略表心意。那位二小姐竟出自己私蓄一千銀子,交與了張達,諄囑張達趕緊到青龍驛,把這一千兩銀子,贈與店主。張達謝了二小姐,自己沒敢徑去青龍驛,打算回到杭州,把公事交代完了,請半月的假,自己把二小姐這一千兩銀子和自己安家的五、六百兩銀子,也沒給家留下,竟全數帶回。到了杭州,把公事交完,又把自己險些把珠鐲等遺失的事,稟明了成督辦。這位成大人以世俗澆漓,人心涼薄,以一個市儈之流(彼時以車、船,店、腳、衙五種人為賤民,不為重視)竟有這種美德,實令人可敬。這位成督辦竟也慨贈千金,叫張達到青龍驛助這拾金不昧的邱仁和店主,整頓仁和店。叫他也可知道救人即是救己,眼前叫他得著作善降祥之報。當時張達見主人饒沒責備自己作事疏忽,反倒幫助自己報恩酬德,立刻跪在大人面前,磕頭叩謝,高高興興的趕奔青龍驛。

  趕到了青龍驛,來到仁和老店的門首,不由一愣。只見店門緊閉,門首冷清清的。張達來到這裡,雖是傍晚,但是絕不會這時候就上了店門。自己上前叫門,哪知叫了半晌,沒有人答應。店旁正是一家茶坊,有人過來向張達道:「客人敢是住店麼?您趁早別費事,請到街南去住吧!這座店早歇業了。」張達驚問道:「怎麼,這店不幹了,掌櫃的邱仁和,難道也搬走了麼?」那人道:「掌櫃的倒是還在這兒,不過在緊後頭,這裡招呼不容易聽見,得趕上他們出來買東西就開門了。」張達道:「我不是住店,是找人來了。」方說到這,店門忽隆一聲,立刻開了,張達一看出來的正是恩兄仁和店主邱仁和。只是面容蒼白,雖只隔了三個月,好似老了二、三年。張達忙上前招呼道:「邱恩兄,你這一向可好?

  我本應早來看望恩兄,只為諸事牽纏,耽擱到今日,恩兄怎麼把這個買賣真個收市了?」邱仁和長歎一聲道:「一言難盡,這裡不便立談,我們裡面說話去吧!」於是把張達領進店房。張達見店裡這一歇業,這時候又是黃昏時候,院裡格外陰沉沉的,所有客房裡全是關著門,土蔽塵封,那仁和店主更是滿面淒涼。

  邱仁和領著張達奔後面,直繞到了後面的跨院裡。這裡輕易沒有人來,這張達更是沒有來過,只見這後跨院,僅是四間房子。邱仁和把張達讓進上房,只見屋中陳設雖是應有盡有,只是屋中極其淩亂,很表現出來主人沒有心緒再收拾屋子。邱仁和讓張達在堂屋中落座,隨令妻子出來拜見張達。張達稍事周旋,這才問起因何把這店房歇業的情形。邱仁和這才把自己已然把店房停業,另行找主盤與他人:「兄弟你是這時來,咱們弟兄還能聚會聚會,要是再晚來兩天,買主一交了錢,我就攜眷回籍,大約咱們弟兄就不易聚會了。」當下張達遂把成大人和他二小姐慨贈千金,表彰他的義舉,要竭力成全恩兄。成大人並且還要見見恩兄,囑咐我要在把恩兄這裡全安置好了,務必隨我到杭州去一趟。那仁和店主還要固辭,張達竭力把成大人的意思向仁和店主說了一番,邱仁和這才不再推辭。張達因為他過形忠厚,這麼整理買賣,絕不容易整理好了。自己先不把兩千銀子拿出來,遂破出任勞任怨,自己親自替整理這個買賣。把邱店主所欠的債全給償還了,然後重新整理這座仁和老店。花了一千多兩銀子,把緊接著這座店房,以大價收買到手裡。遂把這座仁和店擴充起來,開展到四十多間客房,所有店裡的夥計,也全是這張達親自給挑選的,全是精明幹練,口齒靈巧。這一來把個仁和店整理的,真是日漸興隆,真應了俗語說的:「死店活人開了。」

  張達真個破出全份力量,買賣日漸發達起來,自己覺著足可以放心了。無論這位恩兄怎樣老實,自己給他安排就緒,只要他能夠按步就班的往下好好去作,絕不會再有二次的失敗。張達費了好幾個月的工夫,仁和店聲譽已著,這才拜別恩兄,回轉杭城,向主人覆命。這種買賣本來是極好作,也極難作,聲譽壞了,任憑你房價多賤,偏是沒人肯來照顧你。你只要把信用名譽作好了,不請自來。你就是房價大,客人只為你這字型大小靠的住,絕不計及。這位仁和店主邱仁和只為拾金不昧,竟得了這種好報,青龍驛的仁和老店,遐邇馳名,張達這才與邱仁和結下生死之交。

  這件事,這一帶巷裡傳來,可是言人人殊,說甚麼的可全有。一晃就是十幾年的工夫,人們仍然還是沒忘,這腳夫竟源源本本的向這班武師們說了一遍,大家聽了全是點頭讚歎,說話間已到了中陽鎮,這時大家已經分作兩撥,可是先後間隔的並不甚遠。這兩撥人全進了鎮甸,可並不在一處打尖,仍作彼此不認識。

  且說司馬壽昌和伍宗義兩鏢師,頭一撥和蔣恩波、盧建堂、計筱川、鄧謙,這六位在挹翠酒樓歇腳。地方既極涼爽,並扼住通中陽鎮的要路口。只要打這中陽滇過的,越不過這座挹翠樓酒樓去。第二拔卻是在一進中陽鎮口上集福打尖。這時正在中午,店裡不很忙碌。店家見這撥客人是保鏢會武藝的武師,竭力的來巴結,伺候茶水酒飯,十分周到。

  祝龍驤自己早早吃完了飯,在店門首眺望,正在看著,身後有人用手抹了一掌道:「祝師傅,你怎麼心腸這麼窄!我們難道為這回事,連命全得搭上麼?」祝龍驤一扭頭,見和自己說話的正是雙刀金和金老師,祝龍驤含笑說道:「金老師,你只會說我放著飯不吃,心裡招不住事,你這是怎麼了也跟我一塊出來呢?」雙刀金和隨著一笑,彼此談起別的事.

  這時店門首尚有一個客人,衣服樸素,像是個尋常的買賣人。這時那人似乎要轉身,祝龍驤和雙刀金和兩人,勢必得稍微讓一讓道口。就在這人擦肩而過的當兒,急聽這鎮口外兩騎劣馬,風馳電掣的趕到。一進中陽鎮,把飛馳的勢子稍煞了煞,牲口一緩勢,已從店門前過去。祝龍驤和雙刀金和驀的一驚,兩人悄語低聲道:「這不是那追風鐵翅雕侯天惠的部下兄弟麼?匪徒好生大膽,竟敢明綴下來。」兩人低聲說著,不禁往外探著身子察看。那兩匹劣馬,竟自風馳電掣的向鎮外馳去。雙刀金和頗有些憤憤不平,有心立刻跟蹤追過去,被祝龍驤一把攔住。囑咐雙刀金和,事到當時的這種情勢下,一分也莽撞不得。雙刀金和含怒轉身,那祝龍驤突然咦了一聲道:「金師傅,你衣襟下的那紙柬帖是哪裡來的?」雙刀金和聽祝龍驤這話說得突如其來,忙著一低頭,只見一紙紅柬帖,掖在自己的衣襟下,自己竟絲毫沒有覺察,這人的身手也真夠矯捷的了。金和仔細察看這柬帖時,不禁怒憤填胸,厲聲罵道:「賊子欺人太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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