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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就在夏侯英的驢才撥過頭來,耳中忽聽得背後一陣「嘩楞嘩楞」的銀鈴暴響,蹄聲得得。回頭看時,只見那村口中沖出一匹走驢,驢的皮毛很刺目,黑白相間的毛皮。驢身上的韁繩籠頭,滿嵌著銅活,金光耀眼。騎驢的竟是一個少婦,年約三十左右,瓜子臉,柳葉眉,只是眉梢吊起,通官鼻子,元寶口,兩顴高些。好俊的晶貌,被眉和顴骨給玷了。頭上藍綢子包頭,在面門上用絹帕的角兒,搓成蛾子,結成蝴蝶扣兒,包頭很長,披在頸後有尺許;一身藍綢子衫兒,藍緞子中衣,下面是一雙小蠻靴,背後斜著一個黃包裹,從外形已看出裡面是兵刃,左手攏著韁繩,右手提著一根短短的馬鞭子。連人帶驢,不染纖塵,非常乾淨俐落。從這份打扮上看,頗似遊娼、跑馬解的,只是服裝和氣魄又不大象。

  夏侯英認定她絕不是良家婦女,這時女的也盯了夏侯英一眼,兩下裡走的是一順的路。在江南道上女的騎牲口的就少,騎驢的更見不著。夏侯英未免把自己的驢稍勒了勒,要看看這女的身手怎樣?自己要細瞧瞧她到底是哪一路道?其實夏侯英就是不勒牲口,人家也比他快。就見這女的一抖韁繩,啪的一鞭子,這頭花驢放開四足,串鈴「嘩楞嘩楞」響成一片。眨眼間,人家已躥到夏侯英的頭裡,夏侯英反倒催驢追趕下來。這女的在先倒是瞥了兩眼,趕到催動小花驢越過夏侯英的黑驢去,頭也不回向村東小路馳去。夏侯英見這少婦身手矯健,騎在驢背上,腿上韁繩,全是十分的功夫,這一來越發注了意。見人家花驢腳程快得多,自己在先本想勒著點,此時一看人家這匹驢鐵蹄翻沙,比自己這頭快得多,趕緊啪啪的連連的鞭打。這頭驢原本就是犯著火性,只為累得見了汗,稍覺寧帖。夏侯英這一忽要慢,忽要快,驢雖是啞巴畜生,也不肯這麼聽話。一挺脖子,長嘶跳躍著往前跑,這種跑可真夠夏侯英受的。往起一躥,四個蹄子一塊起。往下一落,屁股上一撅,頭往下一低,再往起一揚,屁股往下一矮。這種跑法,一個腳步扣不緊,就得硬往後摔夏侯英。

  夏侯英早防到這手,襠裡早合好勁,鞭繩也握牢了,腳從鐙眼裡褪出來,只用腳尖點著鐙眼。這是騎牲口最要緊的,就忌認鐙認老了。萬一有個被蹶劣牲口給摔下來,只是挨一下摔,不致有大危險。若是認鐙老了,不用說是牲口的毛病,象肚帶松了,鞍子滾了,腳一個褪不出來,立刻有被馬拖拉死的危險。夏侯英是善騎牲口的,尤其是這種跑趟驢子,更騎了多少年,甚麼討厭的驢子全有。當時夏侯英一合襠,往後一伏腰,算是沒被驢揚下去。這頭驢真夠性大,一連三次蹦跳,夏侯英也怒極了,照著驢的後胯上一連又是三下,這三下打的更重.可是打也有打的手法,一要打的地方對,只叫它疼,不能把它打傷了。二要鞭子上有橫豎勁,打的雖重,皮不破,毛不脫。這三下打的可夠瞧的,這頭驢知道摔不了背上人,又撒開了性的亂跑。

  這一跑,把這種逗人著急的情形露出來,越是哪兒有溝,哪兒不平,越往哪兒跑。哪兒有樹,它偏擦著樹往上撞。你只要韁上沒有功夫,往往被它往樹上一擠,把腿給你撞傷,把你摔個鼻破臉腫。夏侯英見它又揀有樹木的地方擠,遂把韁繩往裡一捋,一揚樹枝,「吧」的在外懷的驢脖子上給了一下。這一下,驢有些搪不了,在這裡打開旋。後面鷹爪王也趕到,甘忠、甘孝全哈哈大笑。鷹爪王在驢背上喝叱道:「我說甚麼,不騎這種牲口,你跟它較勁,可提防摔上就不輕;再說你把牲口打出傷來,腳夫也不答應啊!算了吧,你下來,咱們走一程吧!」

  夏侯英被這頭驢掙了一身汗,一邊跟這頭驢較著勁,答道;「堡主我倒想下來,只是這頭驢犯了野性,這種畜生,不把它擺治服了,不能撒手。」當時鷹爪王見夏侯英騎的這頭驢,果然十分難制,遂說了聲:「你要小心些,不要跟它較勁,我們頭裡走下去了。」鷹爪王爺三個竟往前走下去,夏侯英挽緊了韁繩,任這頭驢子轉了好幾周。夏侯英拿定了主意,反正不叫你把我掀下去,你怎麼厲害沒有我勁耗。夏侯英是存心把這頭驢折騰個筋疲力盡,然後再一撒韁,它絕不會再狂奔。

  果然這個法子倒真用上了!這頭妄驢,任憑怎麼施為,只是無法把背上馱的人摔下去;功夫一大,這頭驢漸漸沒有先前那種拚命掙扎的力氣了,驢身上滿是汗,從嚼口上流白沫。夏侯英在驢背上這麼跟它較勁,可沒有多大工夫,不過是半盞茶時。鷹爪王和甘忠、甘孝的三騎驢,雖是沒等著夏侯英,可是全把牲口勒慢了。夏侯英往村東的小道瞥了一眼,見堡主等將轉過一片柳林。

  夏侯英見驢子的野性已滅,遂想還是趕上他們一道走吧!想到這,腳下一用力,兩腿一合,用腳踵一磕驢腹,一領韁繩,這頭驢此時算是被夏侯英打的有些怕了,不過可還不算十分服貼。人雖沒被摔下去,夏侯英此時也弄得滿頭大汗,更不能象方才把韁繩扣緊了只叫它在一個地方盤旋。現在是想跟蹤這行色可疑的婦人,只得拚著命的趕下來。

  走出約有兩箭地,這頭黑驢倒是真快,已跟前面俏婦人的花驢相差數步。夏侯英的罪孽更大了,這一帶平地少,竹林樹木多,這頭驢竟自揀著那有竹林樹木的地方,愣往上撞。夏侯英只得把那根樹枝子扔掉,兩手攏韁繩;一看已經要撞到右腿了,用力一捋嚼環,硬給扳過來。這麼忽左忽右,整跟驢子掙了半裡地。

  那騎花驢的婦人不似先前那麼頭不抬,眼不睜的,這會兩頭驢已走平了,快慢不差幾步,那婦人在驢背上不斷的斜送秋波的看夏侯英。夏侯英也於百忙中覺出這婦人有些成心跟自己挑逗,自己反倒疑惑起來。心想,這俏婦人絕不會是娼妓之流,難道竟是綠林道中人麼?反正這種行徑,不是良家婦女,自己不算是失身份。夏侯英暗中這一猜測這騎驢的少婦,未免走神,更兼這一帶又是平原,沒有甚麼樹木,心神愈馳,猛覺得胯下驢又往斜處奔。夏侯英忙一察看,急得罵聲:「畜生你是安心傷我,我叫你撞!」猛力的往右一捋韁繩,兩腳踵猛的向驢後腋一磕,用了十成力,這頭驢它想不往前躥全不成了,疼得它往前一躥,可是籠頭已被捋的向了右前躥去,把道旁的一個大石礎子閃開。但是夏侯英因為猝然的閃避,兩腿一磕驢腹,竟自沒捋牢了,「噗通」的把夏侯英從驢後摔下來。可是韁繩始終沒撒手,仗著是土地,頓了屁股一下子。夏侯英顧不得屁股疼痛,怕被驢蹄子罩上,藉著驢掙扎之力,騰身躍起,躥上驢背。

  這時突聽得那已走過去的俏婦人,竟自「噗哧」一笑道:「報應!」夏侯英已被摔得怒憤填胸,無法發洩,這少婦竟說自己這是遭報應,不啻火上澆油。方要還口,那俏婦人已催驢跑下去。自己想到她總是女流,自己總是俠義道門下,豈能跟一個女流一般見識。當時一轉念之間竟自把罵她的話咽回去,可是更不肯放鬆了她,緊緊追趕下來。在後面指著驢說道:「我看你跑,叫你跑出手去才怪呢!叫你跑到天邊上去,我也得看看你是甚麼變的!」

  往前走了有裡許,看見堡主鷹瓜王和甘忠、甘孝沿著道左一片竹塘走著,看那緩行的意思,是等待自己似的。相離不過一箭地,一會兒那俏婦人已到那片竹塘前,夏侯英忽見堡主突把韁繩一領,轉入了竹林夾峙的一股小道。夏侯英看著十分詫異,心想這又不是什麼崎嶇難行的道路,或者是道路生疏,記錯了,錯走向別處。這雁蕩山高峰插雲,現在離著也就是十餘裡,看的真真切切,哪會走錯了?定有用意,自己倒得趕上堡主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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