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雪衣娘瞧得心驚肉跳,要命的是仇兒稟內,瞧不出怎麼一回事來?二傻是誰?闖的什麼禍?主僕怎會失散?仇兒肚裡沒有多少墨水,不能怨他寫得不清楚,而且從歪歪斜斜,濃濃淡淡的字跡上,可以看出夥兒是手忙腳亂寫的,可見他急得了不得,事情定然很兇險,照說不能給老太太知道,可是老太太是認識字的,事情又當著面,想掩飾一下都沒法。

  楊老太太一回頭,瞧見雪衣娘柳眉深鎖,面色有異,急問:「仇兒寫的什麼?拿來我瞧!」雪衣娘忙說:「仇兒這孩子,沒認識多少字,字也寫得看不清。娘!眼花,一發認不清,我把字條上的意思說與娘聽吧,字條上大概是這樣說,他們已經到了劍閣。玉哥在路上從識了兩個朋友,大約這兩個朋友闖了點禍,玉哥為了這兩個朋友的事,離開了仇兒,仇兒人地生疏,一時找不著主人,急壞了,怕娘責備他,先托夥友送個信來,字果然看不清,話又說得沒頭沒腦,大約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一半夭,她們主僕也快到了。」雪衣娘怕老太大受驚,把字條上兇險的字眼,都去掉了,便覺平和得多。老太太雖然信以為真,沒索字條瞧,心裡一樣焦急,嘴上說:「哦!玉兒心腸是熱的,為了朋友的事,仗著已自有點本領,排難解紛,原也難免的,仇兒這孩子,怎會找不著主人呢?他們既然到了劍門,本鄉本土,比較兵荒馬亂的在外鄉,總好一點,不過為什麼失散的呢?」老太太居然往寬處想,卻又問那夥友道:「大前天,我們虞小姐上成都去了。你們碰著她麼?」夥友說:「老太太,在下在劍門碰上了仇兒。回到成都,便搭船趕來,和虞小姐一來一去,不會碰上頭的。」老太太說:「你快回成都去,馬上再派聯號兩位妥當的人,向劍門一路迎上去,把玉哥兒主僕接回來,最好能夠碰著虞小姐,也通知她一聲,和玉哥一塊兒早早回家,你費心替我趕一程吧。」夥計領命退出。雪衣娘卻急得了不得,在老太太面前,敷衍了一陣,始終沒把字條讓老太太過目,急急回到自己房內,暗想主意。虞錦雯已走,沒人可以商量,和小蘋一說,小蘋出主意,說是:「這事非川南三俠出馬不可,鐵腳板還沒回來,七寶和尚和余飛,烏尤寺外老太爺定能找得到。」雪衣娘被她一語提醒,一看窗外日色,已經西斜,急忙抽毫揮翰,寫了一封短信,把仇兒字條附在裡面,吩咐小蘋帶著這封信,騎著家養俊驢,悄悄從花園後門出去,趕奔南門外烏尤寺求見外老太爺——破山大師,面呈書信,立等回渝。這樣,小蘋奉命而去,從烏尤寺取得破山大帥回諭,趕回家時,湊巧在城外碰著了剛剛上岸的鐵腳板、虞二麻子、婷婷三人。小蘋不料會上了鐵腳板,喜出望外。恨不得馬上把鐵腳板拉到雪衣娘主母面前,可算奇功一件。可是鐵腳板不願和她們同行,於是小蘋領著虞二麻子和婷婷先回楊家。

  小蘋在雪衣娘和虞錦雯談話時,也聽過虞錦雯說起北京有位當官差的伯父。想不到會突然在嘉定出現,還帶著一位貌美腳大的姑娘。她一手牽著黑驢,領著一老一少住城內走,一面不斷地打量婷婷。虞二麻子邊走邊向她問:「姑娘!聽你說,我們始老爺還沒到家,我們侄姑奶奶也出門了,我們這樣去見親家太太,太沒禮貌了!姑娘!聽你隨上稱著『虞小姐』,你是我侄女身邊的麼?」小蘋起初聽他滿嘴姑老爺姑奶奶的稱呼,有點發愣,心裡一轉,便明白了幾分,暗暗直樂,不便點破,笑著說:「老先生,你在京裡,碰著我們相公麼?」虞二麻子說:「怎麼不碰著呢。非但碰著了我們姑老爺,還碰著了鹿杖翁,我不碰著姑老爺,我這老頭子便不回到家鄉了,回頭見著我們親家太太,我的話多著呢。」小蘋明知這老頭兒回來得古怪,偏又會和鐵腳板在一起,其中定然有事,暗地一琢磨,忙說;「老先生,我叫小蘋,伺候我們少夫人的,——我們少夫人,便是外面稱為雪衣娘的一位。和虞小姐惰投意合,彼此不分,勝似骨肉。老先生!你不知道,我們少夫人得到相公回川,已到劍門的消息,可又不知為了什麼,主僕失散了,其中定有兇險的事。這消息不能讓我們老太太知道,免得老太太急壞了身子,此刻我是奉少夫人之命,出來辦事,也是悄悄地從後花園出來的。依我說,老先生和這位姑娘,暫時避開一點,先跟我進後門,見見我們少夫人再說。老太太盼子情切,早夜燒香念佛,帶點兇險的事,總是避開了老太太的耳目,這也是少夫人一點孝心。老先生!你見著我們少夫人,和見著你侄小姐是一樣的,她們兩位親上加親,和同胞姊妹一般,——老先生,前面石獅子大牆外,便是楊府,請兩位跟我繞後門進去吧。」虞二麻子聽她口齒伶俐,說話婉轉,便說:「也好!請你領我們去好了!」

  小蘋把虞二麻子、婷婷兩人領進了後門,天色已黑下來,屋內已掌燈了。一進門,在花園內,碰見了獨臂婆。小蘋和獨臂婆悄悄一說,囑咐獨臂婆,領兩人先到靠近內宅一所精緻內客堂坐候。自己飛也似地向雪衣娘報告去了。

  雪衣娘驟然聽到鐵腳板已經回來。而且還有虞錦雯的伯父和一位姑娘到來。驚喜之下,忙不及吩咐廚房安排款待酒食。一面又囑咐下人們,暫先瞞著老太太,等自己探聽明白以後,再行稟報。安排妥貼,才和小蘋到了後面,和虞二麻子、婷婷相見。雪衣娘對於虞二麻子,依禮拜見,口稱「伯父」,對於婷婷也問長問短,顯得非常親熱。一陣周旋以後,虞二麻子忙不及把自己出京經過,和楊展身入盜窟,救他一命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最後又說到鹿杖翁隱身賊營,和婷婷先行回川,路遇鐵腳板,結伴同行的經過。他說得非常詳細,連楊展在武闈得寶馬,京城鬧血案,都說得一字不遺。幸而楊展在塔兒岡內一段離奇經過,他毫不知情,沒有漏出來。饒是這樣,雪衣娘聽得自己丈夫在北道上,經過了這許多驚奇故事,一個勁兒問他:「齊寡婦怎樣的一個人?伯父見過她沒有?外子和她並沒認識,怎能替伯父說情?」虞二麻子也是老江湖,一聽雪衣娘問得緊,才明白自己嘴上說得太急,這位少夫人面前,有點避諱,忙說:「我沒見著齊寡婦。我們姑老爺多大能耐,藝壓當場,怕她們不乖乖地聽他吩咐——當真,我們侄女怎的沒等姑老爺回來,便獨自出了門呢,為什麼走的呢?上那兒去的呢?偏不湊巧,我們到此偏沒碰著他。剛才這位小蘋姑娘說,我們姑老爺到了劍門,和仇兒失散了,究竟是怎樣的情形呢?」雪衣娘聽他一口一個姑老爺,非常刺耳,定又是鹿杖翁在他面前,說得活靈活現,當作真有其事了,這樣半空裡飄的侄姑老爺,敞著口喊個不停,被下人們聽到,定然當笑話講,將來雯姊知道了,也不是事,初見之下,又不便細細解說,正在心口相商,略一遲疑當口,門外哈哈一笑,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了鐵腳板。也不知他從那兒進身,尋到這屋子來的,一進門,便向雪衣娘笑道:「姑奶奶,臭要飯這趟萬里迢迢可不易呀!虎落平陽受犬戲,蛟龍離水被蝦欺,足足打掉我三千年道行,連我命根子,一條討飯棒都掉在黃河裡了——你說,為的是誰呀?為的是姑奶奶你呀!好容易把我們新貴人進士公、欽賜參將前程、外加靖寇將軍旗號的一位姑爺請回來了,奇功一件,姑奶奶定有上賞?」說罷,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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