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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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蘋在雪衣娘和虞錦雯談話時,也聽過虞錦雯說起北京有位當官差的伯父。想不到會突然在嘉定出現,還帶著一位貌美腳大的姑娘。她一手牽著黑驢,領著一老一少住城內走,一面不斷地打量婷婷。虞二麻子邊走邊向她問:「姑娘!聽你說,我們始老爺還沒到家,我們侄姑奶奶也出門了,我們這樣去見親家太太,太沒禮貌了!姑娘!聽你隨上稱著『虞小姐』,你是我侄女身邊的麼?」小蘋起初聽他滿嘴姑老爺姑奶奶的稱呼,有點發愣,心裡一轉,便明白了幾分,暗暗直樂,不便點破,笑著說:「老先生,你在京裡,碰著我們相公麼?」虞二麻子說:「怎麼不碰著呢。非但碰著了我們姑老爺,還碰著了鹿杖翁,我不碰著姑老爺,我這老頭子便不回到家鄉了,回頭見著我們親家太太,我的話多著呢。」小蘋明知這老頭兒回來得古怪,偏又會和鐵腳板在一起,其中定然有事,暗地一琢磨,忙說;「老先生,我叫小蘋,伺候我們少夫人的,——我們少夫人,便是外面稱為雪衣娘的一位。和虞小姐惰投意合,彼此不分,勝似骨肉。老先生!你不知道,我們少夫人得到相公回川,已到劍門的消息,可又不知為了什麼,主僕失散了,其中定有兇險的事。這消息不能讓我們老太太知道,免得老太太急壞了身子,此刻我是奉少夫人之命,出來辦事,也是悄悄地從後花園出來的。依我說,老先生和這位姑娘,暫時避開一點,先跟我進後門,見見我們少夫人再說。老太太盼子情切,早夜燒香念佛,帶點兇險的事,總是避開了老太太的耳目,這也是少夫人一點孝心。老先生!你見著我們少夫人,和見著你侄小姐是一樣的,她們兩位親上加親,和同胞姊妹一般,——老先生,前面石獅子大牆外,便是楊府,請兩位跟我繞後門進去吧。」虞二麻子聽她口齒伶俐,說話婉轉,便說:「也好!請你領我們去好了!」 小蘋把虞二麻子、婷婷兩人領進了後門,天色已黑下來,屋內已掌燈了。一進門,在花園內,碰見了獨臂婆。小蘋和獨臂婆悄悄一說,囑咐獨臂婆,領兩人先到靠近內宅一所精緻內客堂坐候。自己飛也似地向雪衣娘報告去了。 雪衣娘驟然聽到鐵腳板已經回來。而且還有虞錦雯的伯父和一位姑娘到來。驚喜之下,忙不及吩咐廚房安排款待酒食。一面又囑咐下人們,暫先瞞著老太太,等自己探聽明白以後,再行稟報。安排妥貼,才和小蘋到了後面,和虞二麻子、婷婷相見。雪衣娘對於虞二麻子,依禮拜見,口稱「伯父」,對於婷婷也問長問短,顯得非常親熱。一陣周旋以後,虞二麻子忙不及把自己出京經過,和楊展身入盜窟,救他一命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最後又說到鹿杖翁隱身賊營,和婷婷先行回川,路遇鐵腳板,結伴同行的經過。他說得非常詳細,連楊展在武闈得寶馬,京城鬧血案,都說得一字不遺。幸而楊展在塔兒岡內一段離奇經過,他毫不知情,沒有漏出來。饒是這樣,雪衣娘聽得自己丈夫在北道上,經過了這許多驚奇故事,一個勁兒問他:「齊寡婦怎樣的一個人?伯父見過她沒有?外子和她並沒認識,怎能替伯父說情?」虞二麻子也是老江湖,一聽雪衣娘問得緊,才明白自己嘴上說得太急,這位少夫人面前,有點避諱,忙說:「我沒見著齊寡婦。我們姑老爺多大能耐,藝壓當場,怕她們不乖乖地聽他吩咐——當真,我們侄女怎的沒等姑老爺回來,便獨自出了門呢,為什麼走的呢?上那兒去的呢?偏不湊巧,我們到此偏沒碰著他。剛才這位小蘋姑娘說,我們姑老爺到了劍門,和仇兒失散了,究竟是怎樣的情形呢?」雪衣娘聽他一口一個姑老爺,非常刺耳,定又是鹿杖翁在他面前,說得活靈活現,當作真有其事了,這樣半空裡飄的侄姑老爺,敞著口喊個不停,被下人們聽到,定然當笑話講,將來雯姊知道了,也不是事,初見之下,又不便細細解說,正在心口相商,略一遲疑當口,門外哈哈一笑,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了鐵腳板。也不知他從那兒進身,尋到這屋子來的,一進門,便向雪衣娘笑道:「姑奶奶,臭要飯這趟萬里迢迢可不易呀!虎落平陽受犬戲,蛟龍離水被蝦欺,足足打掉我三千年道行,連我命根子,一條討飯棒都掉在黃河裡了——你說,為的是誰呀?為的是姑奶奶你呀!好容易把我們新貴人進士公、欽賜參將前程、外加靖寇將軍旗號的一位姑爺請回來了,奇功一件,姑奶奶定有上賞?」說罷,哈哈大笑。 剛才虞二麻子一口一個姑老爺,雪衣娘聽著刺耳。此刻鐵腳板嘴上的姑老爺,卻聽著覺得受用。抿著嘴笑道:「不用忙,早已吩咐廚下,預備著接風洗塵的筵席,但是你誇了半天響嘴,人呢?人還沒到家呀!」鐵腳板脖子一縮,舌頭一吐,扮著鬼臉向虞二麻子笑道:「老先生,你聽聽,我們路上過五關、斬六將、出死人生,差點把我臭要飯一身臭骨,葬在千軍萬馬之中,還討不了姑奶奶一個好來,這差使真不易呀!」虞二麻子笑道:「這也是真話,陳師傅這一趟真不易。」雪衣娘笑道:「虞伯父!你不知道,這位鼎鼎大名的丐俠,不講笑話不過日子……咱們說正經的。」說罷,從身上掏出仇兒寫的那張字條,送與鐵腳板過目,說道:「這是仇兒在劍門碰上了我家收帳的夥友,才送回家來的,剛才我派小蘋送到我父親那兒討主意,我父親看得平淡無奇,在上面只批了『放心』兩個字,真叫人哭不得,笑不得,他老人家現在面壁功深,不問世事,連自己女兒都不管了。」 鐵腳板把仇兒字條,略微一瞧,隨手還了雪衣娘,笑道:「姑奶奶,你莫急,剛才叫小蘋領著虞老先生兩位先到尊府,我甩開兩隻臭腳,便奔了烏尤寺,早已領了破山大師法諭,已派幾個同道,連夜趕奔成都,分頭知會藥材販子、狗肉和尚、矮純陽幾個寶貨,設法向梓潼、劍閣一路,探查姑老爺行蹤。現在姑老爺,是我們龍頭,龍爪龍尾和龍頭是分不開的,姑奶奶!你望安,臭要飯千里迢迢,回到家鄉,沒有缺臂少腿,天大的事,也有法想了。姑奶奶有什麼軍國大事,且放在一邊,現在可得先救臭要飯一條命,飽人不知餓人饑,臭要飯肚皮餓癟,已不得了,酒蟲偏又在嗓眼裡打群架,實在受不了!」雪衣娘笑著,忙命小蘋到廚房催擺筵席。一面卻向鐵腳板探問他楊展深入塔兒岡、和齊寡婦打交道的細情。鐵腳板雖然到處裝瘋賣傻,性好詼諧,遇到有關出入的地方,不論大小事情,他卻機智絕倫,一絲不亂。雪衣娘一打聽齊寡婦的情形,他肚內雪亮,如果實話實說,楊大相公回家來時,苦頭定然不小,急忙口上戒嚴,撿著好聽的說,而且說得有板有眼,一絲不亂,簡直無懈可擊。其實他在塔兒岡,僅僅只留了一夜功夫,察言觀色,舉一反三,早瞧料出風流小寡婦和美丈夫的楊大相公,裡面大有說處,身落虎口的虞二麻子,居然能夠三言兩語,逃出命來。這裡面便可看出機關,否則,哪有這樣容易的事。 小蘋指揮下人們,在內客堂擺起一桌盛筵,美酒珍肴,流水獻上。可笑虞二麻子以新親自居,還要謙讓再三。鐵腳板滿不理會,早已虎踞高座,酒到杯幹。雪衣娘拉著婷婷貼身就座,自己親自相陪,殷殷勸酒。酒過三巡,雪衣娘在三人嘴上,已探出楊展在京的大概情形,便盈盈起立,向三人告罪,說是:「三位到來,上面老太太還沒知情,因為怕老太太聽得外子一路兇險情事,難免受嚇擔驚,故而先和諸位見面。此刻趁老太太還沒安睡,理應去稟報一聲,尤其虞伯父和婷婷姑娘,初次光降,老太太也許要出來面談,回頭如果老太太出來,諸位口頭還得留神一點,撿著可說的說。」說罷,便要走向內室。 鐵腳板一看雪衣娘要去請老太太,忙不及雙手亂搖,喊著:「慢來!慢來!我的姑奶奶,我剛喝得滋滋有味,老太太一到,還讓我喝不喝?我這一身臭要飯的鬼相,不用說老太太瞧著堵心,連我自己也覺得八下裡不合式,姑奶奶諒你還記得,你大喜日子,我們三塊臭料,躲在後花園吃喝得海晏河清,沒到老太太面前,叩頭賀喜,此刻如果你把老太太請來,他們兩位,認親認眷,有說有道,我臭要飯夾在裡面,算那棵蔥?姑奶奶!你行好,饒了我罷!說實了,我實在捨不得這桌美酒佳餚,否則,我便溜之乎也。」雪衣娘笑道:「你是沒話找話,我很可不是嫌窮的人,你千里迢迢的找外子去,我娘還早晚叨念著,感激不盡呢,出來見見何妨,一聽你到,娘還非出來不可,想當面謝謝你呢!」 鐵腳板笑道;「姑奶奶!你且安坐,聽我說——剛才我說的是笑話,可是笑話裡面有文章,你不是怕老太太聽著我們講話,擔驚受嚇嗎?如我本想肚子治飽,酒蟲往下,再和你說軍國大事,現在被你姑奶奶一逼,天生窮命,沒法吃頓安心飯,這有什麼辦法!」雪衣娘笑道:「誰不讓你安心吃喝呢?一面喝,一面說,也礙不了什麼事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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