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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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瞧見鐵腳板有點急了,忙說;「尊駕如果真是川南丐俠,這真不巧了。我先提一個人。現在寄寓在嘉定楊府的女飛衛虞錦雯,尊駕可認識?」鐵腳板大愕,忙問:「你是誰?你怎會知道虞小姐?」那女子說:「我叫婷婷,我自己不知姓什麼?我的事說來話長,我此刻得用蛇膽去治一個人的病,蛇膽越新鮮越好,遲了吃下去,便差得多,我求你跟我到一個地方去,這地方沒多遠,便在祠後山峽內,我替你引見一個人,這人你許認識,你如果真是川南丐俠的話,我們有極重要的大事,和你相商,請你快跟我走吧!」鐵腳板聽得大奇,點著頭說:「好!你領路!」婷婷大喜,忙說:「你稍等一忽兒,我把蛇身上幾柄飛刀取下來。」說罷,她走向那面柏樹下,一看雙頭怪蛇,兀是在樹上顫動,拔出腰刀,向致命處再搠了幾刀,才絕了命,把釘在四條短腿上幾柄飛刀,拔下來,收入豹皮袋,把腰刀也抹拭乾淨了,還入鞘內,從地上拿起細竹鞭,一瞧樹上怪蛇,雖已死去,四條短爪,竟還趴在樹身上,不再管它,轉身走到鐵腳板跟前,笑著說:「我們走吧!」鐵腳板一面走,一面說:「這樣怪蛇,真還少有,剛才你站在雨地裡亂嚼青草,大約是一種專解蛇毒的藥草。」婷婷聽得妙目大張,湊著鐵腳板喊道:「唷!你這人!原來你偷瞧了半天了,你瞧著女人家短袖露腿,以為好玩麼?」鐵腳板後悔不迭,嘴上不小心,又露了馬腳,憑自己稱為川南丐俠,這樣沒出息的事,傳到人家耳朵去。可不大好,被狗肉和尚藥材販子兩位寶貨知道,更是不了,可恨自己嘻笑怒駡,遊戲三昧,從沒抬不起頭的事,想不到誤打誤撞的碰著這位女叫化似的婷婷,把柄偏落在她手上,真是流年太不利了。婷婷回過頭來,看他半天沒開聲,誤會他老想著她吃藥草捉蛇的怪劇,冷笑道:「你以為我奇奇怪怪幹這勾當,有點瘋魔了,是不是?你哪知道我是救人性命要緊,這樣荒山,明知路斷行人,才這樣子的,因為蛇性最淫,這怪蛇又是毒蛇裡面最出奇的一種,叫做『雙頭蝮』,不是露出腿臂,不易誘它下樹頓,不是大雷雨,不易制伏它,因為它一逢雷雨,凶威殺,毒氣大減,所以沒法子才只穿了小衣,趁這場大雨下手,天氣又熱,借著簷口的急流,才偷閒淋了個爽快。你定奇怪,我為什麼不先用飛刀?因為蛇膽非常難取,如果飛刀誤中在身上致命之處,蛇膽立碎,非得趁它活命時候,用鞭抽掣蛇阻所在,一下子取出來,才合用,剛才你用暗器傷了它雙頭,我怕它致命膽碎,忙不及用飛刀釘住它四腿,急急下手割取,還算好,膽沒有碎。可是事情真怪,萬想不到這樣地方,還藏著你這麼一個人,我說——尊駕是川南大俠,大名鼎鼎,我雖打扮成女要飯一般,女兒家身體,也一樣的寶貴,想不到鼎鼎大名的丐俠,把我偷瞧了半天,你叫我怎麼說呢。」鐵腳板萬不防她說出這樣話來,還模不准她是什麼主意?竟把他一張口似懸河,善於詼諧的利嘴,窘得啞口無言,如果不是她說出虞錦雯和替他引見熟人的話,真想遠走高飛,一溜了事。暗想我平時捉弄人,想不到在她身上現世現報,路走得好好的,偏下了雨,偏不爭氣,湊在屏門縫裡多看了幾眼,偏又跳進牆去,要看個水落石出,一步步地自投羅網,碰著這顆剋星,非但流年不刊,簡直是劫數。滿肚皮搜索了半大,竟找不出半句應付得體的話,只好權時裝聽不見。他裝啞巴,前面走的婷婷,一張嘴,卻沒法堵住她,聽她又說道:「我也是四川去的,是奉了一位老神仙之命,才回川去的,我知道你認識這位元老神仙,定然在我之先,而且我此刻請你去見一個人,和同你想商量的重大要事,都是那位老神仙吩咐我們這樣辦的。」鐵腳板聽得大奇,忙喊道:「慢走!慢走!你且說那位老神仙是誰!」婷婷一字一咕地說:「那位老神仙便是鹿杖翁。」鐵腳板大喊道:「怪哉!快哉!快領我見見那個人去!」 大雨以後,濘泥的山路,很不好走,夏天的陣雨,來勢雖然凶,晴得卻快,這時,腳下爛漿似的黃泥,頭上卻是火缽似的太陽。鐵腳板跟著婷婷離開了王氏宗祠,踏著爛泥路,從祠路後而一條高高低低的山峽小徑走去。路徑越走越窄,進了兩面截然如削的峭壁縫,長長的兩面十幾丈的峭壁,形似夾弄,上面只露著一絲天光,走盡這條峭壁夾道,突然開朗,別有天地,奇峰列嶂圍繞之中,一片平阪曲沼的盆地,樹木蔚秀,溪水瀠洄,部屋茅簷,自成村落。竟有點世外桃源的意味、可是在矮屋上牆內,進進出出的村民,都是囚形鵠面,身上破破爛爛的,和一群叫化一般,嘰嘰喳喳,一片口音,各處都有。經婷婷說明原因,才知這地方叫做冷盤堊,原住村民,也有四五十戶,盡是王姓,那座王氏宗祠,也許當年冷盤堊發達時候的王姓族建祠堂。到了最近,張獻忠一路殺到此地,向興山進兵窺蜀,冷盤堊內住戶逃避一空,等得張獻忠回兵轉攻襄陽,冷盤堊原住戶回來的,只有十分之二三,卻被各處逃來的一批難民,發現這地方偏僻安全,有不少現成的空屋,大家擁進村內,鵠巢鳩占,作為避難之所。 婷婷領著鐵腳板渡過一座獨木溪橋,走入村內,茅屋矮簷下,一群老老小小的難民,趕著婷婷打招呼。有幾個泥腿小孩,伸著小手亂招亂喊:「姑姑!你父親不放心,到橋上望你好幾次了!」婷婷一路含笑招呼,拐過一堵黃泥土牆,便見一家瓜棚底下,站著一個怪模怪樣的矮老頭兒,一張漆黑的大麻黑,禿著卸了頂的大腦門,赤足草履,身上披著一件破衫,身子靠著棚柱,手上扶著一支小松樹削就的木拐,兩眼盯著婷婷身後的鐵腳板。婷婷一見那矮老頭兒,麻雀似的跳了過去,向矮老頭耳邊說了一陣,伸手向鐵腳板亂招。鐵腳板走到眼前,婷婷笑著說:「這是我乾爹,你認識他麼?」鐵腳板覺得這矮老頭兒面目很生,拱著手,搖著頭說:「恕我眼拙,似乎和老丈沒有會面過。」矮老頭兒雙手舉著拐杖亂拱,滿面笑容地說:「幸會!幸會!久仰川南三俠大名。想不到在此相逢,巧極!巧極!門外非說話之地,快請進屋坐談,小老兒有事奉告。」說罷。扶著拐杖,一跛一跛地當先領路。進了瓜棚,婷婷向鐵腳板笑道:「原來你們沒有會過面,進屋一談,便明白了。」說罷,過去扶了矮老頭兒穿過瓜棚,進了矮矮的三間茅屋中間的一重門戶,鐵腳板滿腹狐疑:「這是誰?他們和虞錦雯席杖翁,又是什麼關係?」 鐵腳板一進門,中間屋內一張折腳破桌子以外,什麼東西都沒有,矮老頭兒見婷婷兩人,又領他送了左面的一間屋內。這間屋內和外面也差不多,地上用磚頭支著兩塊破板,鋪著一領草席,壁上卻掛著兩具皮囊。鐵腳板肚裡暗暗直樂:「想不到我獨步川南的一個臭要飯,現在進了叫化窩,一村子男女老少,都是叫化,其實這村裡面真真叫化於出身的,怕挑不出一個來,這兩位不知什麼路道?看情形有意扮作叫化模樣,混在難民裡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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