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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第三十章 天曉得

  鐵腳板說:「我雖沒有上你府上去,從破山大師口中,知道你們府上平安無事。老太太和尊夫人以及那位女飛衛虞小姐,都平平安安的;你高中進士的泥金捷報,已經高貼尊府。聽說府上親友們,還很熱鬧地慶賀了一場。不過先回去的兩位尊隨,大約還沒到府。沒有聽人提起,這是我捎來的府上平安吉報,讓你先放了心,——可是我們四川,卻有點禍事進門,恐怕要生靈塗炭了!」楊展聽得吃了一驚,忙問:「我們川中,也鬧戰亂嗎?」鐵腳板歎口氣_說:「沒有家鬼作祟,野鬼便不易進門,現在是家鬼引野鬼,家寇招外寇了。」

  楊展關心桑梓,連催快說。鐵腳板卻連灌了三杯蓮花白,才說道:「黃龍這班怨魂,自從串通活僵屍,在大佛岩上碰了一鼻子灰以後,居然匿跡銷聲。但是我們料定這般怨魂,難成正果,怨氣不散,怨魂纏腿,還得興風作浪。我們邛崍派下暗地盯著他們,並沒放鬆。果不其然,被我們探出黃龍為首一班怨魂。暗地和盤踞房竹山內那顆煞星——八大王張獻忠有了聯絡。這還是你北上以後沒多久的事,在近兩個月內,張獻忠竄出房竹山,裹脅了一二十萬人馬,分擾荊襄蘄黃各地。官軍四面堵截,疲於奔命。在我來的當口,長江下流,已被張獻忠鬧得—塌糊塗。我們四川,踞長江上流,謠言四起。人心惶惶,各處謠傳;張獻忠已有進蜀的檄文,在某處張貼,某處已埋伏多少兵馬。我們四下一打聽,趕情都是華山派黃龍那班人放的謠言,他們確是暗集黨羽,預備趁人打劫,做張獻忠的內應。這事我們己查得有憑有據,萬一真個如了他們的心願,不用說,對於切齒深仇的我們,當然要儘量報復,這還是小事一段。如果那顆熱星真個進了四川,川中一般老百姓,劫數臨頭,個個都是死數,富庶安樂的川境,定變成修羅地獄。說起來,夔巫江流有十三隘之險,足可自守,但是你定明白,蜀中幾位偷生怕死的大僚,能有這種擔當嗎?何況還有家鬼在裡邊搗亂!為保全自己,為捍衛全川百姓,這是我們川南三俠,和邛崍派下幾萬同道,到了賣命的時候了。為了這事,我和狗肉和尚藥材販子幾次到烏龍寺請教令岳破山大師,他說:『家國興亡,匹夫有責,何況為了生長的桑梓,成敗不計,雖死猶榮。』道高德重的老和尚這麼一助勁,我們三位寶貨,便像喝了狂藥似的,立時在佛前歃血為盟,警衛桑梓。大家一商量,憑臭要飯、狗肉和尚、藥材販子三個空貨,要辦這樣大事,畢竟還差一點,蛇無頭不行,可是我們沒有把自己當蛇看,最不濟也是條孽龍,不過我們三塊料,都是龍爪龍尾,沒有龍頭可不成,我的相公,你是我們的龍頭呀!我們眾口同聲,非得馬上請回欽點靖寇將軍楊大相公不可。於是藥材販子、狗肉和尚,湊上兩位牛鼻子矮純陽和摩天翮,叫他們在家,召集同道,暗暗佈置,先盯住了黃龍一般怨鬼。我狗癲瘋般,甩開兩隻鐵腳板,哪管路上兵荒馬亂,鬼哭神嚎,充軍似的來請我們進士相公了——我的相公,玩笑管玩笑,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現在臭要飯要聽相公一句話了!」

  楊展劍眉一揚,霍地站起身來,朗聲說道:「眾志成城,義無反顧,我在北京和劉道貞兄,早有預約,匆匆出京,結伴四川,多半為此。豈但保衛桑梓,假使行有餘力,義旗所指,何嘗不可以掃蕩群魔,由保衛桑梓而保衛華夏。」鐵腳板哈哈一笑,跳起來,一隻腳擱在椅子上,拿起酒壺,向嘴便灌,只聽他喉頭咯咯有聲,宛如長鯨吸川般,吸得淋漓滿襟,酒壺一放,大拇指向楊展一豎,大喊道:「有志氣,有胸襟!這才是破山大師的快婿,川南三俠的好朋友,——對!一言為定,我先替我們邛崍派幾萬同道,川南千萬生靈,謝謝你!」喊罷,猛地一聳身,向楊展跪了下去,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楊展驚得雙膝一屈,對跪下去。他卻一跳而起,喊一聲:「咱們一言為定,咱們嘉定見,我要走了。」楊展大驚,跳起來一把拉住,急問道:「這般時候,你上哪兒去?休得胡鬧!」鐵腳板大笑道:「你以為我出不了塔兒岡,渡不了黃河麼?這點事難得住我,也不成其為鐵腳板了。至於入川的荊襄要道,不管他刀槍如林,鬼多人少,我早說過,只有我臭要飯,還可走得。一到巴東,在進川的江口上,早已安置下幾位吃水皮飯的袍哥們,到了那兒,便算到家了。我的相公,不是我走得急,你不知道,川中局勢,一天緊似一無,黃龍這班怨鬼,說不定先出花樣。再說,我走法和你們不同,你也沒法和我同行,讓我先走一步,充作我們龍頭的先站,早點到家,通知他們一聲,也好叫他們安心,你拉住我怎的?」

  楊展硬把他推回椅子上,笑道:「你且少安毋躁,早走一步,晚走一步,不爭這一忽兒功夫。你聽聽——外面山腳下已有雞聲報曉了。以我推測,今晚此地幾位頭兒腦兒,也和我們一般,多半沒有睡覺。也許這兒瓢把子要找我說話,也許所說大有關係,而且我還要想法子,把困守虎牢關三位救過河來。你從外表看,以為劉道貞酸氣沖天,其實此人胸有經緯,是條臂膀;那位曾勳,性憨而直,氣剛而勇,還是個世襲指揮,一旦有事,此人在黎雅建昌一帶,也可號召一部分人馬。你要走,總得等我們這幾個人有了起程的辦法,才能安心返川。那時,你願意和我們同行也好,你願意獨行,也無所謂,你說是不是?」他說的原是正理,也明知鐵腳板聽到剛才了紅說的塔兒岡暗地監視森嚴,有點負氣,想顯點本領給他們瞧瞧。但在楊展想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川要緊,何必多生枝節呢。

  鐵腳板這種人,也真特別,一聽楊展說得有理,馬上點頭應允。連說:「依你!依你!」一抬頭,向窗外瞧了瞧,笑道:「可不天要亮了。既然如此,沒有我的事了.我可兩夜沒好生睡覺,我得高臥一下,我不管你們了。」忽一又向仇兒啟牙一笑,點點頭說:「小臭要飯,你得留點神,老虎也有打眯盹時,不要叫人家把老臭要飯這顆頭偷去!」說罷。一個虎跳滾進床來,一轉身,竟抱頭大睡起來了。

  這時,紗窗外漸漸發現天光,曉風習習,楊展主僕被鐵腳板鬧了一夜,而且出於意外的,鐵腳板竟會離川北上,來到塔兒岡。楊展滿腹心事,暗地籌畫了一陣。一看床上鐵腳板,竟已睡得呼聲如雷,囑咐仇兒在房內守著。自己踱出房外,走下堂階,徘徊花圃之間,運用內功,近看清曉爽氣,調節呼吸,疏散一夜的神思。半輪殘月。幾顆晨星,兀自掛在發曉的天空。

  他信步向花圃出口那重垂花門外走去。忽兒對面書齋牆角拐彎處,轉出了齊寡婦和飛虹。她扶著飛虹肩頭,正嫋嫋停掉向垂花門走來,一抬頭,瞧見了楊展,立時笑靨迎人,遠遠嬌喊道:「噫!相公也在這兒,我料定相公被貴客打擾,和我一般,一夜沒好生安睡的——我聽她們說,來客便是大名鼎鼎的川南丐俠鐵腳板,我特地來會會這位貴客。」楊展說;「他是來迎接我的,他昨夜暗地進來,夫人愛屋及烏,不肯難為他,我先謝謝夫人!」說罷,緊走幾步,向她深深一揖。齊寡婦滿瞼嬌嗔地瞅著他,悄悄地說:「相公!你……這是為什麼?我們一夜之隔,便這樣生疏了麼?」楊展所得心裡一蕩,不由得想起了昨夜兩人的情況,自己也不覺得為什麼,竟悠悠地歎了口氣。他一歎氣,她眼圈立時一紅,癡癡地瞧著他、兩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說話,竟對立了半天。還是楊展先警覺,一瞧他身後的飛虹,不知什麼時候走掉了,怕被仇兒出來瞧見。忙說:「敝友性好詼諧,不修邊幅,昨夜到時。夫入正在議事,不敢叫他冒昧求見,此刻他又正在睡覺,夫人一夜勞神,不如請回吧!」齊寡婦粉頭低垂,微一思索。笑道:「相公!你跟我來,趁這時候,我們先談一談也好!」楊展說:「好!我也有事和夫人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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