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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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展聽得,心頭忐忑不定,很是為難,怕什麼,有什麼,怕的是他們疑心他和二十萬餉銀有關,果不其然。為了這檔事,自己和劉道貞替虞二麻子劃策時,確是進出過王太監行轅,這一點,也被他們探出來了,這位齊寡婦不要瞧她一朵花似的,心計實在厲害,先把我抬得高高的,還說語出真誠,不會欺哄女流,特意先用話把我套住,逼著我實話實說,最難受的是,二十萬兩餉銀,本來與自己無關,為的是救虞二麻子一條命,但是剛才進門時,在前廳隱約聽到虞二麻子仍然落到他們手中了,如果這事確實,這條「金蟬脫殼」之計,滿白廢了。他心裡略一琢磨,慨然說道:「齊夫人!在下生長川中,這次觀光北京,僥倖中名武進士,無非聊慰家慈盼子成名之望,說實了,我一瞧京城大僚們闖冗昏頹的局面,實在悔此一行,在這時候,中名武進士,有甚希罕,不瞞你說,我在京城真是少年好事,還管一個江湖女子臂助復仇,幾乎闖了大禍,出不了京城。」齊寡婦說:「哦!其中怎麼一回事呢?那個江湖女子是誰呢?」楊展便據實說了,而且從這條根上,一直說到為報答虞二麻子恩情,才連帶替二十萬兩餉銀,用了「金蟬脫殼」之計,竟一五一十,毫不隱瞞的說了。 齊寡婦聽得不住點頭,好象對於他說的事,有點明白似的,笑著說:「楊相公語出真誠,確是位光明磊落的英雄,我說,象相公這樣英俊,怎會和權監混在一起,幸而我預料一步,不讓他們胡來,否則,便把事情辦糟了——不過——那位劉孝廉這條『金蟬脫殼』計,還是白廢,而且……」齊寡婦話未說完,兩個丫環出來,把羅幃兩面一分,嬌聲報導:「酒筵齊備,清貴客入席。」齊寡婦停停而起,向楊展笑道:「山居粗肴,不成敬意。」一面卻向丫環問道:「老道爺進來沒有?」丫環說「道爺已經差人知會,說是有事羈身,在前廳和眾寨主一塊兒吃喝了,明天再向楊相公陪話」齊寡婦向楊展笑說。「我義父有事失陪,楊相公這半天沒進飲食,定然餓了,請裡面坐吧。」說著,把手上團扇一揚,露出白玉似的皓腕。帶著一隻通體透水綠的翠鐲,奪目耀睛,益增嫵媚。楊展情不自禁的盯了幾眼,跟著她進了十錦格的穹門。這一面是錦繡輝煌的起居室,佈置又是不同。只覺處處珠光寶氣,和華燈畫燭,掩映生輝,目不勝收。一張菱花形的鏡面小圓桌上,幾色精緻菜肴,兩副犀杯象箸。一個傳婢,過來捧著酒壺,侍立一旁。齊寡婦讓楊展坐定了,自己在主位相陪。 吃喝之間,楊展對於二十萬餉銀,毫役關心,只惦著虞二麻子的安危,故意繞著彎子說;「為了想報答虞二麻子一番情意,不想繞上二十萬餉銀的事,而且無意中破壞了夫人大事,未荷夫人譴責,反待以上賓之禮,實在慚愧之至,剛才夫人話未說全,似乎對於那批餉銀,已在把握之中……」剛說到這兒,側面一重湘簾晃動。閃出一個包頭紮腿,背著寶劍,穿著一身青的短裝女子,步趨如風,到了齊寡婦身邊,在她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齊寡婦微一頷首。那女子便倏然退去。齊寡婦向楊展瞧了瞧,嫣然一笑道:「楊相公!你到現在。還以為我們垂涎二十萬兩餉銀哩,如果我們目標只想把這批餉銀得到手中,你貴友這條『金蟬脫殼』計,倒真有用,因為餉銀一改道,路途太遠,我們自然無法可想了。」她說到這兒,格格一笑,親自拿過酒壺,替他斟了一杯,然後又說道:「二十萬兩銀子,數目並不小,但是我們還沒把它放在眼裡,我們要截留它的大主意,不在於得到這批餉銀,而在於使這批餉銀不入官軍之手,目的在現不管它怎樣改道,只要摸准他們的路線,一樣可以下手,一樣可以使官軍得不到這批響銀,貴友——那位劉孝廉,確是向洛陽投到了公文,孫督師把這二十萬兩餉銀,當然視同命根。勉強湊集近身的一支隊伍,確是星夜渡河,向延津滑州一路迎上去的。我們在十三裡堡邀截失敗,還在官軍渡河之後,但是我在那時,立時算定餉銀迂道改途,必定由沙河鎮走小道,奔廣平大名邊境走的,由大名再奔南樂濮陽,繞入河南滑州,再從衛輝奔黃河渡口,你想這一迂道遠繞,騾車裝著二十萬兩銀餉,走的又是小道,要多走多少路程,要多走多少日子,才能繞入河南境界。不瞞你說,渡河迎護餉銀的官軍,剛趕到滑州,還沒迎出河南邊境,我已派人星夜趕赴大名,邀同那一路幾家山寨,便把二十萬兩響銀截下了,非但截留了餉銀,而且把那位欽差太監王相臣,以及保駕的虞二麻子,一起生擒活捉,馬上便可能上塔兒岡來了。」 楊展一聽,涼了半截,「金蟬脫殼」變成了「一網打盡」。非但白費心機,救不了虞二麻子,連自己主僕,也成了自投羅網,在人家掌握之中了。劉道貞夫婦和曹勳,在虎牢關,還以為妙計成功,眼巴巴等著自己,結伴還鄉哩。真糟!糟透了!他暗暗難受,半晌沒有出聲。 齊寡婦家言觀色,肚內雪亮。不禁噗嗤一笑,兩隻眼卻不斷的在他臉上掃來掃去,而且不斷的問他:「武功何人傳授?尊夫人名震川南,得意的是那門功夫?四川情形怎樣?」等等的話,楊展心煩意亂,又不便不順口答話。心裡有一番話,想說出來。卻又難以出口。一時摸不准對方這樣厚待,有無別意?這種智計百出,雄據一方的巾幗怪傑,性情最難捉摸,和雪衣娘虞錦雯是另一路道,說不定,一翻臉,便成怨仇。在他心腸紛亂,食不知味當口,不料齊寡婦突然說道:「楊相公一心想救虞二麻於,除出香巢血案一層關係以外,還有別的淵源沒有?」楊展說:「虞二麻子也是同鄉。」齊寡婦笑道。「大約是看在一位虞姑娘面上罷?」楊展吃了一驚,立時明白,他們乘我主僕昏醉當口,連我們行囊都搜查過了,她沒看到鹿杖翁那封信,怎會知道虞錦雯和虞二麻子的關係。當面不便點破,點著頭說:「虞錦雯是我一位義姊,是虞二麻子的侄女,不過在京時,並沒和虞二麻子見過一面,事後才知道的。」齊寡婦笑道:「現在虞二麻子已落他仇人之手。性命只在呼吸之間,他仇人便是浮山嶺寨主飛槊張。」楊展說:「我在沙河鎮聽虞二麻子說起早年和飛槊張結梁子的事,不過當年虞二麻子當差應役,身不由己,一鏢之仇,情或可恕。」他說到這兒,俊目一張,英氣勃發,侃然說道:「我自身尚且落入夫人掌握,雖蒙禮待,總是萍水初逢,當然不能替他求情,不過夫人智勇兼備,胸襟勝似丈夫,餉銀既已如願,象這種年邁退役,不足重輕之人,殺之不武,何不網開一面呢?這是我隨便一說。夫人智慮周詳,自有權衡,魚已落網,我也不便代他屈膝求命。」他說得不抗不卑,語氣之間,也有點露出鋒芒來了。齊寡婦微然一笑,突又問道:「欽派太監王相臣,應該不應該網開一面呢?」楊展脫口說;「這種禍國權監,人人得而誅之。」齊寡婦接口道:「相公也恨這種人,和這種人混在一起的人,也不是沒有可殺之理。」 楊展一聽,語帶冰霜,暗喊「要壞了,虞二麻子老命難保。」一時沒法答腔,卻聽她又緩緩的說:「這些小事,不必掛懷,明日便有分曉。」她撇開了虞二麻子的事,卻談起天下大勢來,嬌音嚦嚦,雄辯滔滔,有許多事,楊展還從未聽人說過,從她這番話裡,可以窺測她雄心不小,江湖上把他當作綠林英雄,還是小看了她,想不到陰差陽錯,碰到了這位紅粉怪傑。 散席以後,齊寡婦粉面微酡,益增姣媚,興致勃勃的,仍然陪著他在這間房內,煮茗清談,而且從天下大勢,漸漸談到明室必亡,將來席捲華夏,安內攘外,舍闖王李自成莫屬。接著又把闖王許多好處,和手下雄兵猛將。人才濟濟的情形,說得興會淋漓,如數家珍,弄得楊展插不下嘴。心想這位紅粉隆傑,談鋒實在可以。但是楊展心裡除了虞二麻子的生死以外,自己被這位紅粉怪傑軟困塔兒岡內,還瞧不透她究競存著什麼主意,未兔滿腹懷疑,表面上還要佯子鎮定,對於她海闊天空的談鋒,卻只秋風過耳,並沒理會她語有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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