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
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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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隊車輛正過了一道黃土岡,兩面山勢,較為開展:左面忽高忽低的沙土岡子,土岡上面,只疏疏的長著幾株大松樹;右面是黑壓壓的一片樹林。樹林背後,是一層層的峻拔山峰。中間一條坦坦的山道,直看到那面兩山交錯形似門戶的山口。大隊車輛,走上這條坦道,忽聽得右面樹林背後的山腰上,呼咧咧……的幾聲口哨,接著從樹林內鑽出噹啷啷……鴿鈴似的怪聲,曳空而過,噗的一支響箭,直插在欽差的轎車上。護運的騎士,趕車的腳夫,立時起了一陣驚吼大家都明白,這支響箭,是綠林劫道的先聲。趕車的腳夫,尤其有這種經驗,只要抱著鞭子,向道旁一蹲,沒有他們的事。可是官家的公物,尤其是這種大批餉銀,絕料不到有這樣大膽的綠林,楞敢下手,連趕車的腳夫,都覺得事出意外,不知如何是好了。這批押運的騎士,僅五十多名,一半是京城的禁衛軍,一半是軍部抽調的京營,平時猴在京城內,本是擺樣兒的貨,非但沒有上過陣,也沒有和綠林交過手,以為這趟差使,雖然辛苦一點,不致有多大風險,想不到竟有敢劫官餉的匪人,一個個都麻了脈,睜著眼向那面樹林裡瞧。忽聽得樹頂蹄聲響處,潑風似的跑出兩匹馬來,一色的棗紅馬,馬上的人,都把一頂大涼帽掀在腦後,一色土黃繭衫的短打扮,飛一般橫沖過來,嘴上卻大喊著:「吃糧的哥幾們,沒有你們的事,識趣的躲得遠遠的……」這兩人兩騎一出現,山腰上又是幾聲口哨,樹林內又縱出三四十人來,一個個揚著雪亮的長刀,卻沒有騎馬。前面山口,也出現了一隊騎馬的,也有二三十人,一聲呼嘯,迎頭馳來,把去路截住。從樹林裡出來的,便奔了車輛;這時照料車輛騾馱的腳夫,吃了齊心酒似的,早已抱著鞭於,蹲在左面的道旁。可笑幾十名押運的禁軍和營弁,竟一齊撥轉馬頭,往來路飛逃,因為來路上,還沒有匪人攔道。卻把欽差王太監一輛轎車,和幾十輛銀鞘車馱,都丟在那兒了。 先出來騎棗紅馬穿土黃繭絲短衫的兩人,大約是首領,瞧得一般軍弁,沒命飛逃,哈哈大笑,直奔王太監坐的那輛轎車。其中一個手持長槊的,用槊鋒一挑轎簾,向車內一瞧,頓時怪限圓睜,嘴上喊著;「晤!這倒奇怪。姓王的混帳小子上那兒去了?」原來他瞧見轎車內並沒有王太監,裡面只擱著兩個鋪蓋捲兒。持槊的身旁,背著一柄短把大砍刀的,鬚髮己經蒼白,長著一對鷹眼,眼珠是黃的,卻射出逼人的凶光,在馬上一俯身,也瞧清了轎車內空無人影,嘴上噫了一聲,立時喝道:「不對!這裡面有玩意兒,我們的人,明明瞧見他坐著這車子進邯鄲城的。」使槊的說:「這人命不該絕,不去管他,我們把銀馱子原車帶走住了。」背刀的微一沉思,搖著頭說:「這裡面有事,我們不要中了他們道兒,我們得驗實了,再伸手!」說罷,一帶馬頭,奔了裝銀鞘的車輛,一聳身,跳下馬來,反臂拔出背上大砍刀,抽出一個銀鞘來,大砍刀一舉,哢叭一聲響,把銀鞘劈開。仔細一瞧,木槽內倒嵌著整錠象銀子般的東西,不過是鉛做成的。他挨著車輛,一車裡劈開一個,劈了十幾個銀鞘,不料都是鉛的。這便可明白,這幾十輛銀鞘,都是假銀鞘。為什麼要這把戲?不用多想,立時便可明白。他不明白的。是憑王太監這種混帳東西,居然會玩出這手「金蟬脫殼」的把戲來,而且從什麼地方,洩漏了機密,被人家探出底細來呢?他氣得哇哇大吼,跳著腳大喊;「媽的!我們栽了!憑我們竟栽在五體不全的混帳東西身上!」原來這名匪首,便是石鼓山的金眼雕,他不但生氣,而且慚愧,沿途設暗樁,探動靜,是他帶著黨羽辦的,費了不少心機,竟著了人家道兒,還耽誤了瓢把子的大事。 金眼雕跳腳大喊當口,使槊的也催馬趕來;這使槊的,便是浮山嶺首領飛槊張。長得魁梧威猛,豹頭環眼,年紀四十不到,三十有餘,他手上倒提著那支似槍非槍的長槊,比古人用的可短得多,八尺左右長短,統體純鋼,槊杆上纏絲加漆,烏光油亮,約摸有三十多斤重量,鞍後掛著一個扁形的牛皮袋,插著兩排短把飛槊,這種飛槊,形狀和他手上的長槊差不多,不過一尺多長,鋒長柄短。近於甩手箭一類的東西。飛槊張催馬趕近金眼雕身邊。看清了一輛輛銀鞘,變成了鉛鞘。罵了一句;「狗養的。把老子們冤苦了!」一抬身左手拇食兩指向嘴內一叼,臉沖著右面樹林,鼓氣一吹,嘴上發出尖銳口哨,其聲舒卷悠遠,似乎是一種傳達急報的信號。他接連吹了幾次,那面林後一座高崗上,突然鴿鈴翁翁作響,沖天而起,一隻雪白鴿子,在空中一陣盤旋,便向這面直瀉而下;眨眼之間,鴿子落在一輛車蓬上。手下弟兄,趕過去伸手把鴿子捉住,從鴿子爪上,解下一個紙卷。飛槊張搶過來,舒開紙卷,和金眼雕同看。紙卷上寫著: 「頃得密報。始知昨夜洛陽孫營抽調一支兵馬,星 夜渡河,迎護餉運,系由新城小道,向延津滑州一路疾 趨,可見餉銀必定過道渡河,汝等定必中計。即事前 截獲公文,亦系詭計。事機不密,致有此失。然王監 庸碌小人,何得有此經緯,其中定有能者。汝等速 回,另有安排。」 這幾行字下面,畫著一個「齊」字的花押,當然是齊寡婦的手筆了。飛槊張金眼瞧瞧見了瓢把子的手筆,弄得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沒開聲。金限雕又悔又恨,瓢把子條子上寫著「事不機密。」便是自己的過錯,多半壞在韓老四兩面狼這幾個楞小於身上,一路墜著餉銀過來,定然露了馬腳,落在行家的眼內了。但是王太監左右幾個人,自己暗地都探過,似乎沒有什麼紮根的人在內,憑王太監這種龜孫子。決鬧不出這套鬼畫符來,這事卻有點奇怪。他猛地想起了一檔事,一偏腿,跳下馬來,向飛槊張道:「你且等一忽兒,我得仔細探查一下。」他一聳身。跳上近身一輛車子。落在車的左面。因為他們這般人,大半從右面樹林內鑽出來的。這時道上首尾相接,停著長長的幾十輛運載銀鞘的車輛,所有趕車的腳夫,都抱著一條趕車的鞭子,蹲在左面道旁。金眼雕怒氣衝天,瞪著一對咄咄逼人的黃眼珠,向地上蹲著一溜的車夫,喝問道;「你們是哪兒人?車上的東西,從哪兒起運的?」蹲在地上的車夫,照規矩不敢站起身來,有幾個膽大的,七嘴八舌的說;「我們都是邢臺人。是邢臺衙門抓的官差,你老聖明,我們苦哈哈,敢不伺候官差嗎?東西是由邢臺縣衙,黑夜起運的,到了沙河鎮,滿街得說這批東西,是北京下來的,我們不明白怎麼一回事,滿街都有老總們押著走,不准我們隨便開口,到現在我們還摸不清哩。」金眼雕點點頭道:「晤!我明白了,我再問你們,替王太監趕車的,怕不是你們邢臺人吧?」其中有人便答道:「他不是我們一事,趕這輛車的,剛才和他們,一塊兒騎著馬逃跑了。」金眼雕又問道:「你們一路過來,有一個穿得斯文秀氣的小白臉兒,騎著一匹黑身白蹄,異樣的駿馬,大約還有幾個人同行,其中還有一個美貌年輕的女子,他們路上瞧見了沒有?」車夫們搖著頭說:「我們沒有瞧見這樣的幾個人,更沒有瞧見年青女子,這條路上,年青女子,更不易碰見的了。」其中有一個車把式,卻說道;「我們從磁州進湯陰這段路上,卻碰著一位俊秀相公,確是騎著一匹與眾不同的好馬,是烏雲蓋雪的毛片,奇怪的是,這位相公文生打扮,鞍後卻掛著弓箭,而且單身匹馬,馬又走得飛快,我看得有點別致,這時才想得起來。」金眼雕向這群車把式們問了一陣,已明白這批假餉銀,在邢臺做的手腳;沙河鎮鴻升老店內一批真餉銀。定然在假餉銀起程以後。把我們引到這條路上,他們卻暗暗繞道走了。真瞧不透那混帳的王太監。有這樣鬼門道。也得怨我一時大意,把他們大看輕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兒,非但瓢把子面前,有點沒法交代,自己金眼雕的老名頭,也被這一下子,摘了牌匾了。事已如此,只好和飛槊張同回塔兒岡,見了瓢把子,再想別的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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