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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金蟬脫殼

  從三姑娘嘴上講出齊寡婦從前的故事,大家聽得,未免聳然驚異。楊展笑道:「眼見是真,耳聽是假,一樁平淡無奇的事,經過幾個人的傳說,便可渲染得古怪神奇,照你所說,齊寡婦本人,並沒有在江湖上露面過,也沒有人親見著她的本領,只憑著她手下一個老頭兒,兩個丫環。幾手功夫,便把齊寡婦抬得高高的,以為她手下人,尚且如是高明,她本人更是了不得的了。其實只怪去的人,存心不良,本領又不濟,倒造成了齊寡婦的大名了。」三姑娘說:「齊寡婦的本領如何,暫且不去說她,我們受了虞二麻子的恩惠,尤其是我,偏又走在一條道上,我們總得想法子,報答人家一下才合適。象大哥這身本領,當然不把齊寡婦放在心上,可是好漢擋不住人多,獨龍不鬥地頭蛇,我們這幾個過路的人,要想救他,真還想不出好法子平。」這當口,她丈夫劉道貞背著手,低著頭,在屋子裡來回大踱。三姑娘嬌喚道:「喂!我大哥為了這事,心裡煩得了不得,你不要裝沒事人啊!」曹勳大笑道:「你不要忙,我知道他毛病,他這一溜圈兒,定然在肚於裡轉八卦了。」

  劉道貞默默無言踱著四方步兒。忽然坐了下來,向楊展道;「齊寡婦這種舉動,不能把她當作一般綠林看待,如果她真是毛文龍的女兒,她手下的黨羽,定然是毛文龍的舊部,毛文龍在皮島,原是野心不小,宛然化外扶餘。袁崇煥雖然有點狂妄擅殺,毛文龍也有自取殺身之道。毛文龍死後,他部下非但恨袁崇煥,當然也很朝廷,齊寡婦切齒父立之仇,更不用說。說她聯絡大幫,劫取餉銀以亂軍心,也是意中事。可恨的是冀豫兩省撫鎮大員,境內有了這樣人物。因循苟安,既不事前預防,阻遏禍患,也沒設法羈縻,引為己用。大約各省情形,都差不多,天下怎能不亂,明室怎能不亡?……」三姑娘聽得不耐煩起來。搖著手說,「好了!好了!這就是你的鬼主意麼?說這樣不相干的話有什麼用。」楊展微笑道。「你不要打岔,聽劉兄說下去!」劉道貞苦笑了一下,向三姑娘說:「我這話怎會不相干呢?我是說明齊寡婦對於這批餉銀,別有用心,勢所必劫,虞二麻子也見到,如果派幾名軍弁,飛馬渡河求救,未必濟事,還怕到不了黃河口岸,已被人截住。但是齊寡婦也無非沿途多派黨羽,隨時注意運餉軍弁的動靜罷了,如果把求救公文,改由普通來往的客商們。代為傳送。齊寡婦手下,也沒法把來往的客商都截留下來的。」楊展拍著手說:「對!這是個辦法,我為了虞二麻子,我替他們跑一趟去,仗著追風烏雲聰,來回更快一點。」劉道貞笑說:「你去不得,騎著追風烏雲聰,更去不得。江湖中人,眼睛毒得很,你這氣度舉動,再騎著寶馬,必找出麻煩來。何況渡河求救,救兵能否如期趕來,未必有十分把握,還得雙管齊下,應得另想法子。保全餉銀,和虞二麻子的安危哩!」三姑娘柳眉緊蹙,籲了口氣說:「真麻煩!想保全餉銀都不易。虞二麻子偏和餉銀在一塊兒,這怎麼辦呢!」劉道貞說;「辦法不是沒有,擔憂的是,王太監能不能聽我們的話,辦得嚴絲密縫,不洩漏一點機密?我們便沒法預料了。」楊展聽他說有辦法,驚喜得跳了起來,向他拱拱手說;「道貞兄智珠在握,定有妙計。」

  劉道貞說:「我們想法保全虞二麻子。是我們知恩報恩,義不容辭的事。其實我們想法保全這批餉銀,題目更大,是為了保全潼關內無數入民的生命。你想餉銀一失。軍心一變,潼關一破,有多少良善的百姓要遭殃?雖然這批餉銀,也只救急一時,未來的事,誰也摸不清,但是我們既然碰上了這檔事,想不出辦法來,沒話說,如果有一點辦法可想,總得試他一試。現在我這辦法,能否用得上還不敢說。我想和楊兄去找虞二麻子談一下,我這辦法,在未見虞二麻子之先,沒法規定下來的步驟,只有四個字的總訣,便是:金蟬脫殼。」

  當天楊展劉道貞二人,同赴王太監的行轅,秘密和虞二麻子會見以後:虞二麻子聽得一臉黑麻,個個都放了光,立時和督運餉銀太監王相臣秘密計議了一下。王太監早從虞二麻子口中,得知了餉銀難保,前途有許多綠林等著他,早已嚇得屁滾尿流,走頭無路。突然聽到虞二麻子有了幫手,有了避免危險的妙計,把虞二麻子當作護法天神,只要餉銀不失,性命保全,虞二麻子怎麼說怎麼好。一切聽他調遣。於是按照劉道貞「金蟬脫殼」的計畫,暗暗佈置,秘密調動起來。

  沙河鎮欽差行轅內,銀鞘堆積如山,毫無動身模樣。押運的軍弁們,三三兩兩,嘻嘻哈哈,只顧在鎮街上吃喝玩樂,很自在的閒逛,從他們口中,透出「第二批餉銀,已從北京起運,不日就到,因為沿途辦差不力,車輛不全,原有騾馬,十九老弱,不堪載重長行,正在向就近各縣,調動運銀車馬,大約一時難以起送,須等第二批餉銀到時再定。」在這風聲傳遍沙河鎮時,行轅已派出一個快馬傳送公文的軍弁,背著公文黃包袱,馳報河南大營。公文內大意,也說這樣的話,通知大營,派人在黃河南岸迎候餉銀,幫同照料的話。這封公文,卻是預備齊寡婦沿途匪党截留的。在這飛送公文的軍弁出發以後,三義棧內楊展等五個人,也有三個人上了路,卻分成兩撥走。第一撥是三姑娘劉道貞夫婦二人,第二撥是曹勳單身。三姑娘貼身帶著王太監向河南大營告急調兵護響的重要公文;王姑娘是婦道,劉道貞是道地的孝廉相公,動身時又改扮了一下,夫婦二人,好象丟官罷職,挈眷回鄉的失意人物。王義棧匪人暗舵,又早撤走,誰料得到這夫婦倆,和大批餉銀有關係呢。曹勳遠遠地隨著兩人,預防萬一有個失閃,好接應報信。三人一出發,三義棧內,只剩下楊展和仇兒主僕二人了。

  三天以後,欽差行轅派出一隊騎士,趕赴邢臺,說是迎護第二批餉銀的。因為第二批餉銀,是由沿途州縣,按站派人護運;只要護送到邢臺。只差沙河鎮一站路,便算交差。由督運太監派去的騎士接運。

  這天沙河鎮上,在三更時分,車轔轔,馬蕭蕭第二批餉銀果然運到了;裝載銀鞘的車輛和騾馱,排列了一長街。這種銀鞘,是用大塊堅木,做成夾子,中心挖槽,箝入二百兩重的整錠銀子,加釘上栓,貼上官封,便成一鞘。這批銀鞘,停在鎮上,並未卸裝。南北鎮口,官軍設上卡子,禁止閒人出入。好在深夜,也沒有在鎮上走動。候到天色剛一發曉,還沒亮透時分,原車原銀,便接著向前途進發。督運太監也上了轎車,帶著一隊護運騎兵,親自押運;卻留下一名參將,帶著大半軍弁,看守鴻升老店內第一批運到的銀鞘。等候徵發車馱到時,再行起運;也許等候先出發的車輛,到了河南卸了銀鞘,空車回頭時。再來裝運。因為原裝第一批餉銀的牲口,確實有許多老弱病倒,不堪長行的。

  第二批餉銀,到得晚,運得快,從沙河鎮向前途進發以後,當天到了邯鄲。可是在邯鄲城內,不知為了什麼。競耽擱了兩天兩夜,似乎那位王太監又在邯鄲城內擺起欽差譜兒來了,到了第三天,才從邯鄲出發,過磁州進了河南省界。一路似乎風平浪靜,沒有出事。等得過了湯陰,抵達浮山嶺相近的大賚店,沿途便發現了幾批短裝快馬的漢子,常常出沒於隊前隊後,有時越隊疾馳,一瞥而過。運餉隊尾,押著王太監一輛華麗舒適的轎車,車前插著威武的官銜旗子,轎簾卻垂下來,遮得密不通風。由大賚店前進,過了洪縣,前站是十三裡堡。這段是山路,崗巒重迭,道路有點崎嶇,車輛便走得滯慢起來。大隊人馬,是在洪縣打的午尖,山上這條山道,日色有點平西,可是初夏天氣,一路太陽灼得皮膚生痛,押運的兵弁,和趕車的夫子,都是汗流口渴,牲口身上,也直流汗,張著嘴直喘氣兒。本來預備一氣幾越過十三裡堡,趕到汲縣,再行息宿;可是還有七八十裡路,這樣人困馬乏,大約趕不到洪縣,要在十三裡堡停下了。

  這樣流著汗,又走了一程,一輪血紅的太陽,已落在西面的山口。落山的太陽雖然又紅又大。卻已不覺得可怕了,頭上已失去火傘似的陽光,一陣陣的輕風,從兩面山腳卷上身來,頓時覺得涼颼颼的體爽神清,腰腳也覺輕了許多。趕車的腳夫,嫋著長鞭。嘴上直喊著:「噓……噓……」想乘晚涼多趕幾程。一路輪聲蹄聲,震得兩面山崗裡起了回音,可是走的山道,雖不是峻險的山道。有時過一道土岡子,上坡的道,非常吃力,下坡時卻非常的輕快,跨轅的腳夫,手上只要勒緊了韁繩,兜著風順坡而下,一氣便可赴出一箭裡路去,腳夫們這時最得意,嘴上還哼著有腔無調的野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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