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
九四 |
|
我這把年紀,也活膩了,這副老骨頭,撂在此地,毫不足惜,如果再把你也帶上,我真死不瞑目了。我還是那句話,將來國家,需要你們年輕人來支撐,攪在這種渾水裡面,一百個犯不著,你走你的清秋大路,不要多管我老頭子的事。好了!話越說越多,我還有事,你快回房去罷!」楊展一面聽,一面心裡不斷的打稿子,聽出齊寡婦非但不是普通的綠林,簡直是河南一帶的心腹大患,奇怪是河南那班昏庸的文武大員,平時在那兒幹什麼?難道個個都是耳聾眼瞎一般?可見齊寡婦的手段,非常厲害。也許文武衙門內,都有她的心腹奸細了。既然被自己知道了此事,虞二麻子孤掌難鳴,往前走,確是死路一條,難道我能看著他去送死嗎?他心裡稿子還沒打好,虞二麻子話已說完,便要走開。楊展忙伸手拉住了虞二麻子,說道:「老前輩吩咐,晚輩不敢不遵,可是我有點小主意,也許老前輩用得上,可以解一步危難。」楊展想留住虞二麻子,故意這麼說,其實他還沒想出主意來。虞二麻子一聽,精神不由的一振,忙問你有什主意,北道上的事,你不熟悉,哪裡來的主意?楊展一急,似乎發現了一線光明,問道:「據老前輩所說,匪人有三處巢穴,老前輩能夠猜度他們下手的地點麼?」虞二麻子說:「這批二十幾萬兩銀子,不在少數,小一點的山頭,是藏不住的,何況他們截留了這批餉銀,另有用意,內藏機謀,據我猜度,金眼雕的石鼓山,在邯鄲磁州一帶,還在河北境內,不會下手,一進河南,過了湯陰,大賚店是打尖處所,離浮山嶺最近,便有點靠不住了,再過去,到了洪縣,出洪縣,地名叫十三裡堡,便是通塔兒岡的要道,一過十三裡堡,步步走近黃河北岸,離遠了塔兒岡,便不是下手之地了,所以他們下手之處,必在湯陰大來店,到洪縣十三裡堡一段路上。對!大約便在這段路上,你問這個是什麼主意?」楊展說:「既然猜得到他們下手地段,在未到他們下手之處,這批餉銀,可以放心的走,從這兒到湯陰,大約還有二三百里路程,老前輩何妨知會押運的王太監,故意慢慢地走,一面趕緊派人,先渡過河去,通知孫督帥大營,火速調兵渡過河來,星夜兼程疾進,迎護這批餉銀,孫督師當然明白這批餉銀,關係全軍安危,當然盡力護餉,只要兵力雄厚,齊寡婦雖然了得,也無法可想了。」虞二麻子笑道:「這主意,我早已想過了,我此刻到行轅去,便要對王太監說明內情,教他趕快派人渡河求救。但是我料到這一著棋,齊寡婦也想得到的,這條道上,齊寡婦定已層層佈置,我們派去的人,大約到不了黃河口岸,便被他們截住了。再說,我探知潼關一帶,非常吃緊,孫督帥幾座得力營頭,已經吃了幾次敗仗,大約所有兵力,都已調到吃緊處所,大營能不能立時抽調得力軍隊,趕來接應,還是個疑問。其實餉銀未起程之先,軍部已有緊急塘報,知會孫督帥大營,怕的是這按站傳遞的塘報,在這條道上,也是玄虛,也許這塘報己落齊寡婦之手。不管怎樣,死馬也得當活馬醫,這一步棋總要走的。」楊展一聽,涼了半截,低著頭,不住地思索。他思索的,自己決計要救一下虞二麻子,救虞二麻子還有法想,救這批餉銀,卻非常玄虛。但是虞二麻子這個倔老頭兒,已和這批餉銀貼上了,想救虞二麻子,便得救這批餉銀,難就難在這上面了。楊展想了半天,猛一抬頭,不見了虞二麻子,四面一看,蹤影全無。虞二麻子竟悄悄溜了。楊展心理有點慚愧,一時想不出妥當辦法,追上他也沒有用,只好怏怏地回到三義店去了。 楊展從原路獨個兒回轉店房,剛進了圍牆,遠遠便見自己房後小窗外,一條黑影子一閃,從牆根下像鬼影似的,向左面溜了過去,被樹影遮住,刹時失了蹤跡。楊展有事在心,並不追蹤。回到店房,經眾人追問之下,才把和虞二麻子會面的事,說了出來,大家才明白楊展為難的情由。 三姑娘向楊展說道:「齊寡婦這名頭,我在這兒賣唱時,聽人說起過,確是個厲害的女魔頭,別的不知道,只由我從江湖上聽到的一樁事來說,這位齊寡婦定有極大本領。」 楊展問道:「你知道的什麼一樁事呢?」三姑娘說:據說齊寡婦長得很美,初到塔兒岡時,身邊只帶兩個丫頭,和一個白髮蒼白的怪老頭兒,並沒住在塔兒岡內有人家的地方,揀了一處僻靜所在,孤零零地蓋了幾間房子,房子外面,並沒圍牆,只用枯枝短榛,編了一圈籬笆。她屋內卻佈置得非常華麗,用的器具,非金即銀,而且不斷的拿出銀子來,周濟鄰近的窮苦山民,受了她好處的,只知道她姓齊,是個富家寡婦罷了,誰也摸不清她的來歷。不知怎樣一來,她樂善好施,人美而富的聲名,傳到了左近綠林耳內,預先派手下到齊寡婦門前,采好了道,探明了屋內除去齊寡婦以外,只有兩個丫頭,一個打雜的老頭兒,地方又偏僻,門戶又單薄。這種買賣,手到擒來,幾個吃橫樑子的,還想來個人財兩得。一天夜裡,兩個匪首,領著十幾個嘍羅,暗暗地摸到了齊寡婦的門前,因為她門前沒有圍牆,僅短短的一道籬笆,連籬笆口子的柵門,都沒有安設,只要立在籬笆外面,便可窺到齊寡婦的視窗。大約那時是春夏天氣,其餘屋內沒有掌燈,只有一間,開著窗,靠窗桌上,擱著一盞明角風燈,兩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對坐著,一面說笑,一面各自拿著一件女紅,一針一針的在那兒刺繡。一個丫環笑著說:「主母和老伯伯已經出去了兩天,還不回來,教我們兩個女孩子守著屋裡,這種鬼也不見一個的野地方,多麼怕人。」對面的一個,嬌罵道:「你不用嚇唬我,你聽聽那面山坳裡的狼嚎,不用說進來幾個山賊,便是竄進幾隻狼來,也是不了,你聽聽,至少有十幾隻狼崽子出窩了,我說今晚有點懸虛,我老是心跳,你怕不怕?」窗內兩個丫環說話,山靜夜寂,外兒聽得逼真。籬外幾個匪人聽出齊寡婦不在家,這兩個妞面也不壞,連人帶財物一起卷,人要交了子午運,山也擋不住,天下哪裡還有這樣便宜事。兩個匪首,想得心裡開花,這還有什麼客氣,也用不著掩掩藏藏,竟是高喝一聲:「哥兒們!上!可不要嚇壞了咱們兩個小妞兒!」一聲喝罷,便率領手下向籬口進身,留神窗內兩個妞兒時,真奇怪,頭也不抬,依然在那兒不徐不疾的刺繡,好像都是聾子,沒有聽到他們吆喝一般,為首兩個匪徒,雖然覺得奇怪,人已邁步到了籬口,有幾個心急的匪黨,手上刀子一舉,哧的先跳進了籬笆內,第一個跳進去的,腳還沒有落地,忽地「啊唷!」一聲,手上刀片一擲,身子跌倒,痛得滿地打滾,第二個跟著進去的,照方抓藥,也是滿地亂滾。 這當口,兩個匪首,剛搶進籬口,瞧見跳籬的同伴,弄成這般模樣,還有點莫名其妙。驚疑之際,猛見視窗兩隻小白手,朝他們一揚,極細的幾縷尖風,一齊刺入兩個匪苜的雙目,立時幾聲狂叫,痛得兩個匪首,蹲下身去,動彈不得了。匪首身後,還有七八個匪徒,一看情形不對,疾向籬口兩旁一縮,正想拔腳逃命時,屋內視窗那盞明角風燈,突然熄滅。籬外匪黨們喊聲「不好!」一窩風向來路奔跑,猛覺迎面飛來一條黑影,還沒有看清什麼,前面的兩三個匪党,齊聲慘叫,雙目立瞎。後面沒有受傷的,嚇得掐了頭的蒼蠅一般,轉身又往這面飛逃。哪知道太歲照命,人家是兩頭堵,一個個都中了暗器,都弄瞎了眼。十幾個吃橫樑子的,不論匪首匪党,沒有一個留一隻活眼的,一個個的雙眼內,都插著一支繡花針,一個個都變成瞎子。 聽說這十幾名瞎賊,命倒沒有送,被人家像串蚱蜢似的,用繩束縛成一串,領出塔兒岡外,才放他逃命。這十幾個瞎賊,眼瞎嘴不封,從他們嘴裡說出來,才傳開了齊寡婦的厲害,兩個小丫頭都有這樣本領,何況主人呢。但是江湖上各色各樣人物都有,三教九流,藏龍臥虎,有的是能人,其中也有不信這回事的,也有倚仗自己的功夫,想到塔兒岡去,探個實在的,也難免聽得齊寡婦人美財富,存著非分之想的,有一次,有一個綠林中的桀傲人物,綽號穿山甲,倚仗一身橫練,拳腳上也下過死功夫,一柄單刀,一袋棗刻鏢,在江湖上頗為有名,聽得人家說起塔兒岡的齊寡婦,他便說:「一個男子漢,鬥不過一個娘們,太洩氣了,我不信那娘們有什麼特別出手,不信,我穿山甲會會她去。」他說了這話,果真單槍匹馬的走了。他暗暗進了塔兒岡,費了一天工夫,才把齊寡婦住的所在找到了。 通齊寡婦住的所在,有一條像胡同似的窄窄的山徑,兩面都是直上直下的岩壁,穿山甲從一座山岡盤下來,望著這條山徑走去時,瞧見路口一塊磨盤大石上,一個鬚髮虯結的老頭兒,半蹲半坐,側著身,嘴上含著一支旱煙袋,煙袋的煙鍋,比平常大了好幾倍,如果老頭兒嘴上不噴出煙來,遠望過去,好像石頭雕出來一般,坐得那麼紋風不動,身旁擱著比牛腰還粗的,兩大捆新砍下來的松木柴,上面橫著,整棵去枝葉的松樹杆,大約是挑柴用的。窄窄的山徑,被這樣兩捆柴一擱,便塞滿了。穿山甲遠遠聞到關東的老葉的煙味兒,便覺這老頭兒有點異樣,地上擱著兩大捆濕柴,都是整段的老松幹,少說也有五六百斤。穿山甲離著吃旱煙的老頭兒還有兩三丈遠,老頭兒一手托著那支旱煙管,叭噠……叭噠的吸著煙,頭也不回,似乎毫無覺察來了人。穿山甲心裡犯了疑,一閃身,閃進了路邊幾棵長松後面,隱著身子,從松林縫裡,躡了過去,離那老頭兒約一丈多遠,便住了步,想暗地窺探老頭兒究竟什麼路道。可是老頭兒依然保持著原樣,半天沒有動彈一下。穿山甲越看越奇怪,他看出這老頭兒有玩意兒,他來時,便聽說齊寡婦身邊,除出兩個丫環以外,還有一個打雜的老頭,也許就是他。齊寡婦身邊的丫頭,都有幾下子,這老頭兒定然也有門道,不然,這麼重的木柴,怎能挑得動呢?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