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
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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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兒聽得三姑娘退了房,已經出店,琵琶卻留在主人房內,這是怎麼一回事?心裡總覺拴著一個疙瘩。回到房內,便向楊展報告三姑娘退房出店的事。楊展看著桌上琵琶,似乎也有點愕然,卻沒有說什麼,只吩咐明天一早起程上路,早點睡覺。仇兒領命退出,隨身替主人帶上了房門。自己和外屋兩個長隨,一處睡了。睡在床上,心裡老惦著裡屋桌上的琵琶。迷迷糊糊一覺醒來,聽得鎮上已敲二更,兩個長隨,卻睡得死豬一般。覺得有點內急,輕輕的跳下床來,忽見裡屋門縫裡,兀自漏出一線燭光來,側耳一聽,裡面竟嘁嘁喳喳,壓著聲音在那兒說話。仇兒大疑,可是憋著一泡尿,顧不得別的,躡手躡腳的出了外屋,悄悄的在院子東面角落裡,一株大樹根下,放了一泡尿。系好了褲,正艦竄到主人窗下,偷看一下房內和誰說話。忽聽得正房後坡,微微的「哢嚓」一聲響,同時主人房內,燭火立滅。仇兒心裡一動,一聳身,竄上了槐樹,身子一縮,隱身在樹枝杈縫裡。樹上已有幾條初芽的嫩稍,垂下來,簾子般把身影遮住,忙把腰上纏著的一條九節亮銀練子槍,問了一問。抬頭向正面房頂瞧去,借著一點稀微的月色,瞧出房脊上一條黑影,從後坡閃到前坡,一矮身,蛇一般到了簷口,略微一沉,便見他在簷上一轉身,背上斜系著一個包袱,又插著一柄單刀,刀光一閃,人已垂下簷來。兩腿一拳,手一松,身子已落在院子裡。 可是一落地,腳上便帶出一點響聲來。樹上的仇兒,看他輕功不過如此,便放了心,且看他鬧出什麼把戲來。 這人從房上下來以後,鷺行鶴伏,沿著正房幾間窗下,挨著窗口,貼耳細聽。一忽兒,轉過身來,向西廂房奔去。這一來,樹上的仇兒,瞧清了這人面目,且然頭上包著黑帕,上下一身短打扮,可是一張凶眉凶眼的骨牌臉,明明是白天揮鞭跨轅,駕著「人蝟」騾車的那個賊和尚,腳上兀自套著高腰襪,灰黃僧鞋。見他在西廂房窗下。聽了很久,房內姓曹的客人,呼聲如雷,有時一翻身,睡夢裡兀自喊罵著:「可殺的和尚!混帳的太監!」 仇兒聽得逼真,幾乎笑出聲來,在窗外偷聽的人,卻驚得往後倒退。忽地一轉身,奔了東廂房,在門上輕輕的彈了幾下。便見房門輕輕的推開尺許寬,從房內閃出那個投宿的彪形大漢,這時長衣去掉,一身勁裝,兩腿魚鱗綁腿布上,分插著兩柄攮子。一出房門,在彈門的賊和尚耳邊,嘁喳了幾句。賊和尚一翻腕子,拔下背上單刀,彪形大漢也把一柄尺許長的雪亮攘子,拔在手內。兩人霍地分開,賊和尚倒提單刀,竄到西廂房的窗下,身子背窗朝外蹲下身去,那個彪形大漢卻奔向西廂房門口。微一俯身,用手上攮子,偏著鋒,輕輕的插進門縫,似乎先試一試房門裡面,有沒有落閂,看情形大約裡面是閂上了的,彪形大漢,竟費了大事,躬著身,用刀尖慢慢的拔著裡面橫閂,微微的發出吱吱的聲響。隱身柳樹上的仇兒,是此道中的祖傳,瞧得暗暗好笑,暗暗罵聲「笨賊!」彪形大漢拔了半天,似乎已經得手,房門已推開了一條縫。房內的曹客人,兀自鼾聲如雷,毫未驚覺。彪形大漢身子一起,似乎便要邁步而入。樹上的仇兒,看得逼真,暗喊不好:正想解下九節亮銀練子槍,縱下樹去解救,驀見彪形大漢,不知怎麼一來,嘴上竟唷的出了聲,而且上身往前一栽,通的一聲響,一顆頭正頂在房門上,把門頂得大開,幾乎直跳進房內去。同時又當的一聲脆響,手上一柄攮子,也跌落在房內了。這一來,房內酣睡的曹客人,大約已被聲響驚醒,床上有了動靜。蹲在窗下巡風的賊禿,卻驚得一跳而起,死命拉著彪形大漢,跌跌衝衝的逃進了東廂房,把門關得嚴絲密縫,聲息毫無。可笑的那位西廂房曹客人,雖然被聲驚醒,跳下床來,赤手空拳的,走出房門來察看,因為屋內沒有掌燈,賊人掉落房內的一柄攮子,大約尚未瞧見。立在院子裡。昂頭回顧,嘴上喃喃的罵著:「老子真倒楣,不想又落在賊店裡,拚卻半夜不睡覺,看賊子有甚能耐,偷老子什麼去!」嘴上罵著,奔到柳樹下小便了一陣,便馬馬虎虎的回進房去,把門掩上了。仇兒躲在樹上,看得這幕活劇,又樂又驚:可笑這位老鄉,白天在街上,手腳上很明白,不料是位初出道的雛兒,把兩個要命鬼,當作尋常偷兒,連店家都沒驚動,竟自馬馬虎虎的回房了。可驚的那個撬門的彪形大漢,似乎受了傷。鬧得虎頭蛇尾,外帶丟人現眼,仇兒想到彪形大漢,定然受傷,便向楊展窗上,看了一眼,暗暗點頭,沒有別人,定然是我主人,暗地用金錢鏢,傷了賊人,替同鄉解了一步危難了。 這時,院內依然恢復了虛靜無聲的局面,自己主人房內,和東廂內兩個賊人,也絕無聲響。只有西廂房那位老鄉,似乎在床上翻來覆去,嘴上兀自喃喃的罵個不休。 仇兒聽得一樂,心想這倒好,這位老鄉,存心守夜,兩個賊人,一傷一驚,不致再出什麼岔子,街上已敲四更,離天亮也不差什麼了,我倒要和賊人開個玩笑,把那房上下來的賊禿,堵在屋內,且看他到天亮時,怎樣脫身?仇兒暗暗地想了個主意,自己白天瞧見過東西廂房的內容,和正屋不同,窄窄的屋子,並無後窗,不愁賊人偷逃,主意打定,悄悄的溜下樹來,一聳身,到了正房門口,故意把房門,呀的推響了一下,加重了腳步,走到院心。西廂房的曹勳,聽出聲音,便跳下床來,開門而出,向仇兒說道:「小管家,你大約也聽到響動了?這樣老字型大小的客店,竟有不開面的毛賊,想到太歲頭上動土,真是氣死人!」仇兒嘴上故意說著:「也許你弄錯了,不過出門人,總是當心一點的好。」嘴上說著,卻暗暗把曹勳拉進西廂房,悄悄的把自己見到一賊翻下房來,一賊預先在東廂房臥底,怎樣撬門,怎樣受了自己主人暗器,受傷落刀,逃回屋去,顯而易見,這兩賊是拈花寺凶徒,一心來報街上之仇的。曹勳聽得吃了一驚,忙點了一支燭,向房門口一照,果然地上落著雪亮的一柄攮子,而且門框上還留著幾點血跡。曹勳明白了內情,氣沖鬥牛,把手上攮子一順,便要趕到東廂房去捉拿凶徒。仇兒忙死命把他拉住,一面把燭火吹滅,悄悄的勸他不要把事辦決裂了,事已過去,並無把柄,一鬧開,我們究系路過的客幫,反而纏繞不清,反不如讓受傷的賊人,摸不清路道,躲在屋內的賊禿,沒法脫身,和他們幹耗到天亮時,看他們怎樣露相。曹勳一想有理,索興把房門開著,故意在院子裡進進出出,一面和仇兒天南地北的瞎聊。仇兒對著東廂房暗暗直樂,心想彪形大漢,定然受傷不輕,那個賊禿,想硬往外闖,也不可能,如果他不顧一切的在我們眼皮下逃走,留下受傷的,也是不了,何況那賊禿輕功有限,下房時還費了那樣大勁,上房去更不易了,大約那賊禿自知不行,只好硬著頭皮頂天亮了,這一夜活罪,也夠兩賊受的。 春夜苦短,東廂房的屋角上,已現出魚肚白的曉色,漸漸的便天光發亮,遠近雞聲報曉,街上也有了車馬的聲音。片時,店裡的夥計和前院住客,預備起早趕路的,也都起來了。西廂房的曹勳和仇兒,四隻眼卻盯住了東廂房的門。這當口,店裡夥計提著一壺開水踅到後院來,一見西廂房門已開著,便提著壺進來沏茶倒水。一見仇兒也在屋內,笑著說:「小管家起早,清早便和曹客人攀鄉談了。」 仇兒拉著夥計,向對面一指,悄悄說道:「那面東廂房內,住的什麼人?怎的門上插著一柄刀,這是怎麼一回事?」原來這是仇兒在天沒亮時,使的壞,一半替曹勳敲山震虎。夥計莫名其妙的回過頭去一瞧,果然對面房門上插著雪亮的一柄攮子。立時嚇得變了臉色,疑心那面屋內出了事。忙不及把手上水壺一放,趕了過去,卻不敢貼近門去,哆哆嗦嗦的喊著:「客人起來沒有?俺替你提滾水來了。」喊了一聲,一看手上沒有提著水壺,忙不及翻身奔到西廂房,拎起水壺,又三腳兩步跳了出去。這當口,東廂房的門呀的一聲開了,卻只開了一點縫,伸出一隻手來,把門上插著的一柄攮子,拔進去了。夥計提著水壺立在院子裡,朝著那扇門翻白眼,頭皮有點發炸,瞧不透是怎樣一回事。突然房門一動,一個光頭僧衣的和尚,一陣風似的闖了出來,低著頭便向外走。夥計驚得直喊起來:「喂! 師父,你是怎麼進來的,那位客人呢?」和尚不踩,飛一般跑出去了。夥計拔步想追,一想不對,先瞧一瞧房內昨夜投宿的客人再說。提著水壺,探著腳步,向房內一探頭,只見客人倒是好好的歪在床上,不過腦袋上手上都纏著布條。一見夥計探頭,便向他點點頭道:「你來得正好,我病了一夜,渴了一夜,快替我沏壺茶水。」夥計起初疑惑這屋子出了凶案,此刻看見原住客人好好的,便放了心。 可是門上插著兇器,是怎麼一回事?昨夜明明是一人投宿,怎會清早多出一個和尚來,而且慌慌張張的跑掉了? 還有這位客人病得也奇怪,昨夜投宿時好好兒的,一夜功夫,頭上手上都纏著布,這是什麼古怪病?夥計滿腹疑雲,一面替病客沏茶,忍不住問道:「剛才從這屋內跑出去的一位師父,是什麼時候進來的?」那床上的病客,朝他看了幾眼,冷笑道:「你是活見鬼了,我進來是一人,此刻也是一人,門不啟,戶不開,那裡來的和尚師父!」夥計不明白這話是裝傻硬賴帳,反而被他蒙住了,蒙得暈頭轉向,一手提著水壺,一手拍著腦門走出房來。一見仇兒站在院子裡,便問道:「小管家,剛才從這屋子裡蹦出一個和尚來,大約你也瞧見了?」仇兒搖著頭笑道:「我倒沒有留神。」夥計驚喊道:「我的媽!我大清早,真個碰見活鬼了!」一面喊著,提著水壺,推了上面正房。仇兒惦記著自己主人昨夜在屋內和人說話的聲音,也跟著進了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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