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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第十四章 禿尾魚鷹的血債

  鐵拐婆婆說到自己兒子的血海怨仇,不由得怒發上沖,一想到有佳客在屋,難免驚疑,忙把自己怒火壓下去,心氣一平,刺蝟似的白髮,慢慢地平復下去了。又向餘飛說道:「那時我雖然探出我兒子死在玉三星這件寶物上,但是兇手是誰?依然無從查考。而且我兒子一死,玉三星便無下落,可見玉三星落于仇人之手了。要找尋殺我兒子的仇人,還得從探查玉三星下落著手,可恨那仇人,已知我暗訪明查,故布疑陣。當時江湖好友幫我探查的,被仇人的疑陣迷惑,有兇手嫌疑的,似乎有不少人。經我老婆子細心考驗,才知一個都不是,全是仇人暗地佈置的手段,竟想移禍江東,教我摸不著路道,到處結仇,居心狠毒奸滑,無與倫比。我老婆子走遍長江兩岸,白費了好幾年工夫,依然得不到仇人的真名實姓。那知道我那仇人,真個奸滑無比,在我離開巴山,遍游下江當口,他卻溯江而上,隱名易姓,改裝換服,隱跡川中了,這還是我最近才知道的。那時我用盡心機,在長江一帶,找不著仇人蹤跡,弄得心灰意懶,心裡又惦著我孫兒,只好權且回來,但已不願再回巴山,把寄養人家的孫兒領回來,隱跡成都城外偏僻處所,祖孫相依,以度餘年。哪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這樣志灰心懶的一忍,卻于無意之中,竟找著我仇人蹤跡了。」鐵拐婆婆說到這兒,天井裡微微的一陣風飄過,鳳尾竹的竹葉影子,在紙窗上一陣搖擺,餘飛已聽出有人跳牆而入,鐵拐婆婆並不起身,喝道:「是仇兒嗎?」喝聲未絕,她的孫兒騰的跳了進來。這時她孫兒身上雖然還是小叫化一身裝束,腰裡卻纏著一條亮銀九節練子槍,腳下一雙爛草鞋,也換了嶄新的搬尖衲幫薄底小灑鞋了。一進屋來,向他祖母說道:「仇人毫未覺察,依然在青牛閣,看情形一時不會離開。」鐵拐婆婆冷笑道:「好!便是他擺下了刀山火海,我老婆子也要和他算清這本舊帳!」

  又向餘飛歎了口氣說:「這孩子是我的一塊累贅,沒有這塊累贅,這層怨孽,也許拖不到現在,早已可以解決了。」餘飛笑道:「我看這位小哥,輕身功夫已得真傳,從小在老前輩手裡鍛煉出來,當然不同凡俗。」鐵拐婆婆搖著頭說:「余相公不必客氣,他小名仇兒,我家姓戴,替他取個仇兒小名,無非教他不忘父親戴天之仇的意思,取名時節,我確已意懶心灰,希望他長大成人,自己去報父仇。

  但是這孩子和他父親一般,淘氣異常,教他小巧之能,倒是易學易精,講到真實功夫,便差得遠了。」余飛一心注意著玉三星的事,隨口稱讚了仇兒幾句,便問:「後來仇人蹤跡,怎樣探到的呢?」

  鐵拐婆婆向仇兒一揮手,仇兒出去以後,向餘飛說道:「我起初隱跡城外,極少在外面走動。我果然不知仇人近在目前,大約仇人也不知我會隱跡此地,而且事隔多年,大約仇人心裡,以為我早已入土了,防備的心思,自然也鬆懈了。直到最近幾月內,我聽到豹子岡擂臺的風聲,傳遍了成都人們的耳朵,我才觸動了心思,在開擂這幾天,我混跡人叢,暗地留神各門各派的人物。到了夜深人靜,暗暗到黃龍家中,和一般江湖人物寄身之所,靜心探聽。一面命仇兒扮成小叫化一般,出入熱鬧處所,隨地留神。這樣暗探了幾天,關於擂臺的起落,我都知道,因為事不於己,心無別用,沒有擺在心上。後來黃龍,受了鹿杖翁的挾制,和你們川南三俠的步步佔先,鬧得八面不夠人,豹子岡沒法存身,和一般狐群狗黨,想法搬到別處,徐圖復仇之策。在這當口,有一晚,快近四更時分,我從黃龍家中退出來,到了岡下一片林內,暫時歇一歇腳,忽見岡下兩條黑影一前一後,越溪而過,來到林外。月光照處,瞧出前頭走的是個道裝的少年,身上背著一隻小箱子,後面走的是個女子,認出是黃龍女人半面嬌,在林外走了幾步,到了黑暗處所,後面的半面嬌,把前面走的人喚住了,囑咐道:『箱子裡東西,我本想自己送去,現在我沒法離開這兒,這東西是你師父的性命,你回去對你師父說,我替他藏了這許多年,連我男人都不知道,現在我們家裡情形,弄得亂七八糟,沒法再替他保藏了。可是有一件,叫他千萬當心,他因這件東西和人結過梁子,這人手辣心狠,已在此地,千萬叫他當心,你路上也得留神,你就快走吧。』這幾句話,鑽在我的耳內,如何不動心,雖然摸不准是否與我有關,也非一探不可了。一看林外半面嬌已回身跳過溪去,我忙借著林木隱身,瞄著前面道裝少年的身影,一路追蹤,我本可沿路攔截,先看一看箱內什麼東西。但是我志在蹤跡仇人,又摸不准究竟與自己有無關係,不便打草驚蛇,所以我始終一聲不響的遠遠跟著,一直跟到城內這兒文殊院相近的青牛閣。青牛閣是所道院,規模不小,卻已破敗不堪,香火全無,平時人跡罕至。背箱子的青年道士,繞到青牛閣後牆,縱了進去。我暗暗跟到裡面,才知青牛閣前面幾層殿院,雖然破敗不堪,後面一大片荒廢的園圃內,倒有一所較為整齊的樓房,前面種著一排高梧,樓下黑黝黝的,燈火全無,只樓上左面一間,透出一點燈光。

  那時我已存身樓前一株梧桐樹上,背箱子的少年道士,進了樓門,聽到登登的樓梯直響,接著便聽出左面有燈火的房內,有人說話。我又飛渡到左面一株樹上,隱身梧桐枝葉內。幸無窗戶開著,向樓窗內瞧時,只見雲床上,盤膝坐著一個四十開外的魁梧道士,背箱子的少年道士,站在一旁,背上的箱子已擱在樓板上,師徒兩人,正在問話。

  我在樹上,離樓窗大約總有三四丈遠,樓內說話聲音略低一點,便聽不出來。我正想飛上樓簷,聽個仔細,驀見圍著園子的牆上,現出一條黑影,一伏身,蹤影不見,一忽兒,已在樓頂屋脊上現身,一邁腿,跨過屋脊,蛇一般伏在瓦上緩緩移動,一面貼著耳朵,聽樓內動靜。樓內道士,機警異常,似乎已知瓦上有人,袖子一拂,把燈扇滅,立時一條黑影,穿窗而出,在簷口微一定身,便向上面樓角縱去。我看出這人是背箱子回來的少年道士,肘後已隱著一柄寶劍,可是在這少年道士翻身跳上樓角時,伏在瓦上的人,早已跳起身來,翻過樓屋,隱在後坡不見了。奇怪的是徒弟出來捉賊,樓內他師父卻沒有現身,少年道士在樓頂前後坡搜索了一遍,找不著賊影,回身跳下樓來,落在樓下平地上,又前後轉了一個身,依然賊影無蹤。這時,左面樓房內燈火複明,窗口探出他師父身子,向下麵喚道:『徒兒,賊子早已跑遠,讓他詭計多端,也是白廢!』說罷,冷笑了幾聲,轉身回到雲床上去了。我留神房內樓板上的箱子,業已蹤影全無,立時明白他自己沒有現身追賊,是把箱子隱藏到別處了。我沒有見著箱內的東西,尚難斷定這人是我仇人,無奈賊子已經藏過,一時無法可想,只有先把這師徒兩人,是何路道,弄清楚了再說。那幾天我暗探各處,怕有人認出我真面目,面上特地套著面具,黑帕包頭,一身黑色短打扮,不男不女,誰也認不出我老婆子的真相。身上更是寸鐵不帶,十幾年臥薪嚐膽,報仇原不在一時,只要被我摸著了線索,認清了仇人真相,便不怕他逃上天去。當時,我在梧桐樹上摘了十幾粒梧桐子,扣在手心裡,時近中秋,梧桐子堅老如鐵,權充暗器,卻是合手。一抖手,發出三顆梧桐子,一顆打滅樓內燈火,兩顆分向師徒兩人身上襲去,並不真當暗器使用,無非借此引逗罷了。我把三顆梧桐子發出,自己身子已縱到別一株的梧桐樹上了,轉身一瞧,樓內燈火已滅,師徒兩人已飛身出窗,立在窗外瓦上。那師父一抬手,向我原立的樹上,發出幾顆暗器,打得梧桐葉嗤嗤亂響,我在旁的樹上,聽風辨聲,知是鐵蓮子一類的暗器。老道認定那樹上有人,不意暗器發出,寂無影響,嘴上不禁咦了一聲,立時發話道:『那位道上同源,是否有意枉顧,如和那賊子一路,為那件東西而來,也請現身出見,當面賜教。我摩天翮皈依三清,多年隱跡,如有開罪之處,亦請明白見教。』我一聽他自報摩天翮,立時記起有人提過他的名頭,從前也是長江一帶的飛賊,還有人評論他,除出風流好色以外,尚無大過,不想隱跡此處。照這樣看來,摩天翮也許是我仇人,因為從前我兒子是神偷,他是飛賊,難免為了玉三星的寶物,起了爭奪,他把我兒子,暗地害死以後,懼我老婆子尋他,乘我下江尋仇當口,他悄悄的來到青牛閣,匿跡銷聲,充這修行的老道了。那黃龍女人半面嬌鬼鬼祟祟的,定和他有暖昧勾當,豹子岡擂臺下,摩天翮沒有露面,似乎和華山派不是一黨,也許因為我兒子的事,不敢露面,奇怪的是半面嬌在林外叮囑他徒弟的話,好像已經知道我老婆子到了成都,正在找尋他,難道我在豹子岡露了形跡了?還有樓頂上,伏瓦竊聽,忽然隱去的人,照摩天翮此刻口氣,似乎這人和玉三星也有關聯,不管他們什麼關係,皇天不負苦心人,到底被我找著仇人蹤跡了。我要叫仇人死而無怨,認識我老婆子的厲害,非得把那箱內東西,認清了果然是玉三星的話,才算賊證俱全,然而叫他死在我鐵拐之下。放著你的,等著我的,暫時且不露面,明晚再和你算帳,我主意打定,讓那賊子報了一陣字型大小,我便在暗中抽身回來了。回到城外隱居之所。略一思索,收拾一點隨身應用東西,連夜和仇兒挪到此處。這准提庵內的師太,無意之中我幫過她一次大忙,她又不知我祖孫底細,地又僻靜,和青牛閣只隔了文殊院一段路,摩天翮萬不料我老婆子會隱身近處。但是我還不放心,不到天亮,便命仇兒扮作小叫化模樣,隱身青牛閣近處,暗窺摩天翮一師一徒,第二天作何舉動。幸而有此一著,不然,又要多費手腳了。仇兒別的不行,叫他做這種事,頗有點鬼聰明。他在青牛閣左右藏到天色大亮,寅初時分,便見青牛閣後園小門內,匆匆出來一個青年道士,向街上走去,一忽兒叫來兩個轎夫,抬著一乘體面轎子,由青年道士押到後園小門停下,青年道士退去。隔了不少工夫,走出一個四十開外的紳士,後面跟著一個下人,手上提著一隻朱漆箱子,這只箱子的尺寸形式,我已和仇兒說過,他當然非常注意。他又看出紳士身後的下人,明明是剛進去的青年道士改扮的,那紳士坐進轎內,下人提著的箱子,便塞進轎內去了,轎夫抬著就走,改扮的青年道士跟在轎後飛跑,園內並沒有人送出來,連那扇小門,還是改扮的青年道士伸手帶上的。我們仇兒便有點難料了,一聲不響遠遠跟在轎子後面,一直跟到大來當門口,轎子停下,改扮的青年道士伸手從轎內提出箱子,跟著紳士,大模大樣的進當鋪了,仇兒雖然不便跟進當去,假裝玩耍,便在當鋪門口臺階上坐著,還可探進頭去,窺見鋪內的情形。隔了許久,朝奉送著紳士出來,青年道士手上的朱漆箱子不見了。紳士臨走時,斬釘截鐵說了一句『五天以內,必定取贖』的話,仇兒也聽在耳內了。他又跟著轎子回到青牛閣,眼看紳士和改扮的青年道士付了轎錢,進了園內,才趕回准提庵來,對我報告。我立時明白,坐轎的紳士,不是別人,定是摩天翮的化身了,他為什麼要把那東西當掉?這又是賊人的故技。夜裡瓦上的人,和我暗中幾顆梧桐子一鬧,賊人心虛,惟恐箱子內東西,有個失閃,才想出借用當鋪,權作隱藏之地,神不知,鬼不覺,又穩妥,又得不少銀子。

  連自己師徒的真面目,都化裝了一下,然後施展飛賊的老手段,自己去偷自己的東西,然後手上有當票為憑,還可大大的訛大來當一下,主意真不錯,世上便宜的事,都被他占盡了。只要聽他臨走說出五天必取的話,便可料定他要來這一手了,那知道有個小叫化似的仇兒,盯著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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