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二〇


  老掌櫃把楊展領到這所院落的天井裡,自己進了北面正房,沒有一句話工夫,老掌櫃出來,後面跟著一位二十左右的娉婷女子,雖然一身荊布衣衫,卻掩不住苗條的體態,面紗已去,容光照人,尤其一對剪水雙瞳,眼波遠射,箭箭中心,暗想這女子是何路道,如論姿色體態,和我瑤霜,正如春蘭秋菊,未易軒輊。那女子立在階前,一見楊展,似乎略顯忸怩,倏又面色一整,遠遠襝衽為禮,朱唇微啟,聲若笙簧,說道:「相公英俊非常,定是高手,剛才那少年輕狂無理,略示薄懲,承相公從旁解圍,免妾出去拋頭露臉,非常感激,特地請相公屈駕,當面道謝。」說罷,複又深深襝衽,楊展忙長揖答拜,嘴上說道:「在下嘉定楊展,略識武術,冒昧解圍,尚乞原諒。」這時立在一旁的老掌櫃,原本懷著鬼胎,老防兩人說翻,不料兩人酸溜溜的,滿嘴斯文,竟客氣得了不得,最奇自己進屋去時,還見她滿臉肅殺之氣,不料一見姓楊的面,頓時滿面春風,照此刻的情形,誰也瞧不出這樣斯文女子,會有那一手邪活兒。

  楊展和那女子,互相謙遜了幾句,似乎詞窮,楊展一想,還沒有問她姓名宗派,便向她說道:「不嫌冒昧的話,可否見示邦族和師傅宗派,四川藏龍臥虎,內外兩家,均有名宿。在下奉母家居,素鮮交遊,小姐舉止非常,定然淵源有自,尚乞見教一二。剛才那少年有人說是應考武闈,在下既恨其輕薄,又念他應考不易,才冒昧出手,並非自炫其能,好在這種無德無行的人,將來定有後悔之日,小姐身份高貴,也不必和這種人一般見識。」那女子笑道:「這樣說來,相公定然也是應考武闈的了,像相公這樣本領,這樣英俊,考這武闈,真是大才小用,但不知尊師是誰?有其徒必有其師,定然是位前輩英雄,可否先行見告呢?」楊展心想,我問你,你故意拉扯,卻一個勁兒探聽別人,不禁笑了一笑,那女子立時覺察,也微微一笑,楊展覺得無話可說了,只好躬身告辭。女子似乎還想開口,卻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嬌臉上微現紅暈,向楊展瞟了一眼,便輕移蓮步,送到院落的過道口,忽然說道:「這幾天聽說豹子岡有人設擂,楊兄有意觀光否?」楊展聽得心裡一動,又聽她忽然轉口稱楊兄,忙轉身答道:「剛才聽街上紛紛傳說,才知道此事,如果有能手出場,或者從旁觀光一下,小姐有興,何妨也去看個熱鬧。」這話原是隨口一說,那女子立時接上道:「好,我們在豹子岡再見。」說罷,姍姍的轉身進屋去了。

  楊展回到家去,不料七寶和尚和鐵腳板都到了,正和瑤霜談論擂臺的事。楊展進門便把玉龍街客寓碰到的事說了個大概,向七寶和尚鐵腳板探問那女子是誰?七寶和尚鐵腳板一時想不起來,瑤霜兩道秋波盯住了楊展,說道:「你們既然對面說了話,人家問你的,你忙著說了,你問人家的,卻問不出來,還好意思回來向人打聽,連姓名都不知道,叫人家往那兒搜索呢?」楊展本想把那女子形貌體態描摹一番,被瑤霜一堵,口氣似乎有點嚴重,忙不及口上戒嚴,關於那女子的事,什麼也不敢說了。不料鐵腳板偏問道:「那女子什麼形狀?你說出來,或者我們見過面的,便可想得出來了。」楊展違著心說道:「無非一個普通的江湖女子,我也沒有十分注意,她臉上又沒有特殊記號,有什麼可說的?」三人信以為真,瑤霜聽他說出是個普通江湖女子,立時心平氣和,有說有笑了,楊展暗暗快樂,可是他肚子裡,從此暗藏著這個秘密了。七寶和尚和鐵腳板並沒住在楊展一起,忽來忽去,舉動神秘,也不知他們兩人忙的什麼。

  有一天,鐵腳板匆匆走進門來,說不到兩句話,拉著楊展便走,瑤霜問:「拉他到什麼地方去?」鐵腳板說:「有一位同道想見一見楊兄。」兩人出了門,鐵腳板笑道:「一位斯文的秀才相公,和一個臭要飯同行,滿街的人,都要瞧我們兩人了,我先走一步,在武侯祠柏樹林內等你。」

  說罷,飛也似的走了。楊展不知他搗什麼鬼,暗想這種風塵俠士,看外表真像一個臭要飯,誰知道他舉臂一揮,岷江上下游上萬的袍哥們,都聽他指揮呢,做官的人們,倘能紆尊降貴,收羅這類風塵俠士,引為己用,真可以做到盜賊絕跡,路不拾遺的地步。可惜食肉者鄙,盡是盲目盲心之輩,天下焉得不亂!忽然聯帶想起白虎口那晚的一幕,覺得廖參政言語舉動,還有點知人之明,他一面思索,一面安步當車,不知不覺便到了昭烈廟。武侯祠在昭烈廟後,老柏成林,蒼翠蔽天,走進柏林僻遠處所,便見鐵腳板和七寶和尚在一株千年古柏的根下,席地而坐。楊展過去,一看地上茸茸淺草,非常勻淨,便也盤膝坐下,笑問道:「你們兩位不到我家中談話,鬼鬼祟祟的引我到這兒,其中定有別情。」鐵腳板向他一扮鬼臉,大笑道:「我們引你到這兒來,為的替你方便,你不感謝我們,倒嫌我們鬼鬼祟祟嗎?我們本來想告訴你一樁要緊事,是非只為多開口,不說也罷。」楊展心裡微微有點覺察,暗想這兩人神出鬼沒,手段通天,也許玉龍街客寓內的女英雄,被他們探出來了。心裡一轉,故意假作不解,問道:「你說的是哪一樁事,沒頭沒腦的,教人摸不著頭腦,事無不可對人言,何必這樣做作!」七寶和尚笑道:「不必猜啞謎了,那天你說的玉龍街那個女子,我們察言觀色,早知你在尊閫面前,有難言之穩,其實我們比你還注意,在這邛崍華山兩派,預備在擂臺上一決雌雄之際,憑空出現一個異樣人物,如何會不關心呢?既然這女子住在客寓內,近在咫尺,當然要探個清楚。」楊展急問道:「你們探明白沒有呢?」鐵腳板微笑道:「這點事還探不出來,我們也不必上豹子岡了,可是探明以後,倒有了為難之處,因為這樣才請你到此,只有你才能破解這個難題。」楊展皺著眉說:「你不說還明白,你這樣一說,我真越糊塗了。」七寶和尚大笑道:「一個臭要飯,一個狗肉和尚,再來一個風度翩翩的秀才相公,人家一看,還不糊塗死嗎?哪知道世界上最有趣的,是一輩子糊塗,可惜人人自作聰明,明明是糊塗的事,他楞說不糊塗,我的秀才,你想不糊塗時,你的煩惱就來了。」楊展笑道:「我的和尚,此刻不和你參禪,把糊塗悶在心頭,也不是事,我已預備著承受煩惱,你們不必再繞彎子,直截了當的說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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