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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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霜楊展兩人的武功,都是巫山雙蝶從小訓練出來的,應該差不多,但是武術一道,同一師傅,一人有一人的造就,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絕不會等量齊肩。楊展的武功,雖然也是紅蝴蝶一手教育,但是烏尤寺這幾年,經破山大師盡心指授,內外兼重,尤注重於長槍大戟,衝鋒陷陣之能。瑤霜卻專心一致於內家功夫,和輕身小巧之技,她母親一身絕技,可以說已經傾囊相授,一柄瑤霜劍,一袋蝴蝶鏢,已經練得得心應手,對於內家功夫,如三十六手點穴,七十二把擒拿,似乎比楊展略勝一籌。不過年齡所限,像巫山雙蝶出神入化的功夫,自然不能並論,瑤霜聰明絕頂,人小志大,有時碰著七寶和尚和鐵腳板時,一瞧見他們兩人,偶然漏出幾手絕藝,便想盡方法,要兩人傳授,真也難為她,過目不忘,一點即透,因此她身上的功夫,比楊展多點,不過楊展稟賦極厚,天生神力,劍術拳術,務極精純,卻非瑤霜所及。在楊展預備應考武闈這一年,瑤霜和楊展已都十九歲了,兩人的武功,自然又進步不少。楊夫人的意思,這時兩人孝服已滿,預備楊展武闈以後,便要替人兩成婚。楊展托七寶和尚捎去的信內,便是通知她自己母親的意思,和自己交秋到成都應考武闈的事。七寶和尚把這封信面交瑤霜,吃喝一陣以後,便自走了。 瑤霜接到楊展信時,還是春季。她暗想武闈大約在中秋前後舉行,最多三四個月工夫,兩人就要結婚。成婚以後,當然住在嘉定和老太太在一起,但是成都地方,實在比嘉定好得多,便是兩口子到城外聯騎並馳,嘉定城外哪有成都郊外的可以絕塵而馳,她一想到絕塵而馳,便在家中匆匆用過午飯,只吩咐了眼前兩個婢女幾句話以後,便把身上略一裝束,又動了騎馬遊郊的興致。這時她孝服雖除,改穿綢羅,她仍然愛穿淡雅的顏色,外面特地披了一件雪羅梭裡一裹圓的風衣,她一半好奇,一半童心未除,外面既然有雪衣娘的雅號,所以特地罩件純白風衣,保持了這個雅號,她藝高膽大,成都又是省城,雖然郊外閒遊,從不帶兵刃和賭器。這天照常提了一支精緻馬鞭,從後門跳上馬鞍,轉上大道,一放轡頭,便向南郊道上馳下去了。 今天她又特別高興,一口氣便跑了十幾裡路。這條官道,她平時原是跑熟的,鞭絲一揚,還想多跑一程,她又愛惜自己的馬,瞧見馬身上出了汗,才緩緩地松下韁來。 她這樣按轡徐行,一路春郊綠野,鳥語花香,美不勝收,心裡高興極了,一陣輕風又飄來一種沁心的異樣芬芳,她覺得這陣花香,與眾不同,站在馬鐙上,四面探望,瞧見右面一條小河上,架著長長的一座石橋,橋那面,一片樹林,林內一條小道,道旁雜花怒放,燦若雲錦,似乎別有佳境,瑤霜一拎馬韁,便走上橋去,過橋穿進樹林,信馬溜韁,不覺穿過了這片樹林,一瞧卻是一個池塘,池塘岸上幾株高大的桐樹,滿樹開遍了芬馥幽絕的桐花,這種桐花,是綠萼紅蕊,四面開放的花瓣,卻是雪白的,花既嬌豔,香又濃郁,滿樹上蜂蝶交飛,落花陣陣,靠近幾株桐花,開著一座茶館,綠油欄杆,紅漆茶桌,掩映於花樹之下,襯著碧油油一塘池水,池塘內一群黃毛乳鴨,泛泛而遊,頗似一幅面景。這是茶館後身,靠池塘的一面,茶館的正面,情形便不同了,對面一排矮屋,參差不齊,有幾家挑出酒招,進進出出的,都是市井人物,中間一塊空地上,圍著一圈人,亂嚷嚷地不知鬧著什麼,茶館門口,也擁著不少人,指手劃腳的,不知談論什麼。瑤霜順著池塘,賞鑒了一回桐花,不知不覺轉到茶館前面空地上,她在馬上,已看出一圈人堆內,地上坐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梳著雙丫角,披一件破爛的舊紅衫,赤著一雙泥腳,掩面而哭,身旁放著一個小包袱,從中有一個歪帽敞襟的顯眼漢子,指著地上小姑娘喝道:「你不要得福不知足,你們走江湖的,官宦人家誰敢收留你們,現在有人收留你,還應允你父親棺殮,這也可以了,你還哭得沒了沒結,憑你還想大宅門招你去當千金小姐嗎?」 這人一陣胡喝,地上小姑娘,更哭得悲切了。瑤霜把馬頭一帶,嘴上喊一聲:「諸位閃一閃,當心被馬撞著。」圍著的人,忙閃開了一個空檔,大家眼光一齊盯在瑤霜身上了,茶館門口閑看一般人內,便有人喊了一聲:「這是雪衣娘!」又有一個說道,「馬上也是小姑娘,地上也是小姑娘,一天一地,人比人,氣死人!」瑤霜不理會這些閒話,向旁邊一個老頭兒問道:「老人家,這位小姑娘為了什麼事,哭得這樣傷心,她家裡的人呢?」那老頭兒搖搖頭,歎口氣道:「這孩子是外路來的,到成都還沒有一個月,這孩子同她父親,每天在青羊宮,練把勢,走繩索,胡亂掙幾個錢度日。不料日前父女回來,她父親便得了重症,只一天工夫便死了。死在茶館對面小客店內,小姑娘沒有錢棺殮,只一味傻哭,今天早上卻來了一個漢子,也是外路口音,對小客店內的人說,她父親棺殮一切由他來料理,這位小姑娘也由他領走,此刻有事不便,晚上再來。臨去時,丟下一錠銀子,教先棺殮了再說,不意這小姑娘不知什麼意思,等得她父親棺殮好以後,此刻悄不作聲的,竟想偷偷溜走,小客店老闆已由來人知會過,原是防她私溜,立時追了出來,把她截住。她卻賴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再也不肯回店去了。」瑤霜聽得有點奇怪,一飄身跳下馬來,預備向那小姑娘盤問一下,不意地上坐著的姑娘,一看她跳下馬來,突然跳起身,向瑤霜面前跪下,嗚嗚咽咽地哭道:「小姐,小姐,也許你能救我一命,我情願跟小姐去,做牛做馬也甘心。」瑤霜這時看她兩手沒有遮著臉,細細的眉毛,靈活的大眼睛,皮膚雖然風吹日曬黑一點,小臉蛋頗有幾分秀氣,哭得梨花帶雨一般,更覺得楚楚可憐,便伸手把她拉了起來,說道:「你不要哭,我問你,你姓什麼?叫什麼?替你父親棺殮的是誰?你為什麼要逃走?你對我說明白了,我好救你。」那小姑娘向眾人看了一眼,才悄悄說道:「人多不便說話,我父親死在仇人手上,想領我走的人,定是仇人一党,所以我要逃走,逃不了,我也得拼出命去,替父報仇。小姐,我瞧見你跳下馬來,便知一身俊功夫,但是你自己酌量著,能救則救,不能救,快離開是非之地,不要連累了你。」她說這話時,聲音非常之低,瑤霜聽得柳眉一挑,用手拍拍她的肩頭,說:「咱們有緣,我跟前也缺你這麼一個人,好,我替你弄清楚了,咱們就走。」瑤霜說罷,已定了主意,伸手在錦鞍皮兜內,掏出兩錠銀子,轉身向剛才的答話的老頭問道:「開小客店的老闆在哪兒?請老人家費心代叫一聲。」老頭指著那顯眼漢子說道:「那不是客店老闆麼?」顯眼漢子看得小姑娘和瑤霜說話已經注意,這時一看瑤霜手上雪花花兩錠銀子,斜著眼早已盯在兩錠銀子上了,瑤霜一看這人,便知不是正經路道,喝道:「你憑什麼攔住這位小姑娘,不讓她走路,你知道想領走她的人是幹什麼的,你做買賣的,也想串通匪人,拐騙人口麼!」顯眼漢子吃了一驚,想不到這位美貌姑娘,嘴上這麼來得,忙陪笑道:「小姐,我們開客店的,怎能做這種事,想領走這孩子的人,幹什麼的,我們也說不清,不過他已丟下銀子,替她父親棺殮,這孩子如果一跑,那人向我們索還銀子,我們也是麻煩,所以……」瑤霜不等他說下去,笑道:「你原來為了這點銀子,那容易辦。」說罷,把手上一錠銀子,向顯眼漢子面前一擲,喝道:「那人來時,便把這錠銀子還他好了。」手上還多餘一錠,卻向在場眾人說道:「諸位,我和這位小姑娘也是初見,諸位親眼瞧見這位小姑娘求我救她一救,願意跟我走,我也是姑娘,女人對女人,總有點同情心,我不管裡面有別情沒有,暫時收留她一下,免得她落於匪人之手,這兒還有一錠銀子,索性托這位店老闆,替她父親刨個墳埋了,也是一樁好事,墳上留個記號,這位元姑娘自己可以來上墳化紙,盡點孝心。」說罷,便把餘下這錠銀子,也擲在顯眼漢子腳前,眾人看得瑤霜言語舉動非常老練,偏又這樣美貌,年紀又這樣輕,無不齊聲讚歎,齊說:「姑娘好心有好報,我們在場的也盡份心,定照姑娘的辦好了。」這時小客店老闆顯眼漢子,一面看著雪花花兩錠銀子,有點眼熱,一面又似乎不敢撿起地上銀子來。兩隻眼睛,只顧往茶店門口瞧,弄得沒了主意。瑤霜不管他,問那小姑娘道:「你在客店裡,還有要緊東西沒有?」小姑娘道:「沒有什麼東西,無非擺場子的破刀爛鐵片,和幾根索棍罷了。」瑤霜笑道:「跟我去可用不著,咱們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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