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羅刹夫人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
一忽兒已繞出插槍岩,沿湖向西南象鼻沖嶺下行去。一行人馬翻過了象鼻沖這條嶺脊,再走三十多裡,便出了金駝寨界外。按照各寨苗族的習慣,別人到寨境內去行獵,極容易發生衝突,往往因此引起流血爭鬥的事,除非行獵的寨主勢力雄厚,別人不敢以卵碰石。 龍土司這次越界打獵,倒不是完全仗著本寨勢盛,一半因為知道這條路上,沒有繁盛的苗族,山深菁密,道路崎嶇,好幾十裡沒有人煙。要走近阿迷毗連的雲龍山,才有半開化猓玀一族的苗族。所以安心前進,不用理會其他苗寨的干預。 而且因搜查三人失蹤的去向和猛獸的巢穴,並不按程進行,越是峻險奧秘,人跡不到之處,越要仔細搜尋。這樣在重山複嶺之間,一路披荊斬莽,越壑渡澗。因為一路仔細搜尋,沿途逗留,走的又是人煙稀少的荒山險境,所以走得非常的慢。 走了兩天,計算路程,距離自己金駝寨大約已有六七十裡,竟看不到一個人影,連尋常的走獸飛鳥也看不到一些,這倒是怪事。這批人馬原是行獵的慣家,這種情形,定是四近出了極厲害的怪物,如果僅是虎豹一類,深林的飛鳥不致於害怕得逃避一空的。而且留神一路山林之內,可以看出至少在最近幾日內,絕沒有虎豹一類的獸跡,可見連猛獸都逃得遠遠的了。這一來,大家都有了戒心。 獨角龍王和金翅鵬原是並馬當先,一面談論何種怪物,有這樣霸道?一面留神經過的山勢,刻刻提防,免得一行人馬蹈不測之險。金翅鵬忽然想到一事,向獨角龍王道:「將軍,夫人不是那夜聽到嶺後一群虎豹的吼聲嗎?」 獨角龍王道:「是啊,我此刻也正想到這兒。定是她疑心生鬼,根本沒有這回事。」 金翅鵬搖頭笑道:「將軍誤會了,我敢斷定夫人聽到的吼聲千真萬確,而且確是一大群奔跑過去的。象鼻沖嶺後本來沒有虎豹出現,那夜風雨交加,突然有這一大群虎豹,且吼且跑,自相殘踏,正是從遠處被厲害的怪物趕過來的。可見這種怪物連虎豹都害怕飛逃,決不是尋常東西,也不致常常出現。 我想跳月那夜,火光燭天,歌聲傳遠,才把那怪物引了出來。不幸的寨卒和一對有情男女,便遭了殃了。怪物從那夜得了甜頭,自然注意到象鼻沖。夫人出來的那一夜又是風雨淒淒,大約那怪物在更深人靜以後,似乎又要到象鼻沖來尋可口的東西。大約怪物伏處之所,離象鼻沖甚遠,一路走來,半途碰著了那群虎豹。那群虎豹倚仗同伴不少,便同怪物狠鬥起來,到底敵不過怪物,才向象鼻沖逃過來。 那一夜夫人真是逢凶化吉。大約怪物被一大群虎豹纏住了身,或者經過一場狠鬥,快到天明,沒有真個到象鼻沖來,否則夫人也非常危險的。至於我們一路行來,並不見虎豹的痕跡,這因事情過了許多日子,留下的痕跡早已被山雨沖沒了,因此也可以料定那怪物從那天起,也沒有到這條路上經過,因為這條路上鳥獸早已絕跡了。不過究竟什麼怪物有這樣厲害,實在想不出來。」 獨角龍王被金翅鵬詳細一解釋,宛如目睹一般,連連點頭,大笑道:「老弟,你真料事如神,是我們金駝寨諸葛爺。」 龍土司這句話,是非常尊重金翅鵬的意思,和別個省份拿諸葛亮比聰明人,完全不一樣。因為從前孔明征南,七擒七縱,正是雲南境界,在苗族裡面留下極深刻的影響。苗民偶然掘得諸葛銅鼓,便立時聲價十倍,誇耀遐邇。有幾個勢力雄厚的土司因沒有銅鼓,便覺一生缺恨,常有假造銅鼓,假意從地土內當眾掘出,大舉慶賀,以博全寨的擁戴,而且說到孔明事蹟,稱為諸葛爺以示尊敬,所以龍土司偶然把金翅鵬比作諸葛爺,簡直是個異數,非可泛泛的。 金翅鵬久處苗蠻之鄉,自然明白。慌謙遜了幾句,卻又指著西面山坳說道:「我們不知不覺的已走了二天,將軍請看,日色已慢慢往西斜下去了。我們既然知道有這樣不知名的怪物,一時又查不出窩藏所在,我們真得當心一二。便是今夜我們一行人馬憩宿地方,也得早早尋個穩妥之處才好。」 兩人說著話的工夫,在重山複嶺之間左彎另拐,又走了一程,已遠離龍家苗境界,約有幾十裡之遙。馬前山勢漸束,來到一處谷口。兩邊巉岩陡峭,壁立千尋,谷内濃蔭匝地,松濤怒吼,盡是參天拔地大可合抱的松林,陰森森的望不到穀底。谷口又是東向,西沉的日色從馬後斜射入谷,反照著鐵麟虯髯的松林上,絢爛斑駁,光景非常,陽光未到之處,又那麼陰沉幽悶。有時谷口卷起一陣疾風,樹搖枝動,似攫似拿。松濤澎湃之中還夾雜著山竅悲號,尖銳淒厲,從穀底一陣陣搖曳而出,令人聽之毛骨森然。 金翅鵬一提馬韁,越過了龍土司,兜轉馬頭,右臂一舉,朗聲說道:「將軍,谷内不是善地,我們且慢進穀。」龍土司到了谷口,原已犯疑,經金翅鵬一攔,立時在馬上發令,停止人馬進穀,派了兩個精細頭目先進谷去,探明穀底有無通行道路。 片時,兩頭目回報:「谷内地形寬廓,初進是一片大松林,穿出林外,微見天光。盡是從地上長出來的石筍,高的足有四五丈,也有石筍鑽並,積成奇形怪狀的石屏石障。下麵細泉伏流,到處皆是。走了一箭多路,依然望不清穀底。看情形谷内地勢這樣寬闊,也許是個山峽,可以穿行的。不敢耽延,先出穀來請定奪。」 龍土司濃眉一皺,向金翅鵬道:「我們且進穀去看看再說。」金翅鵬點頭道:「好!」一聳身,已先跳下馬來。因為一進谷口,便是密層層的松林,飛柯結幹,攔路牽衣,無法乘騎的。 龍土司也跳下馬來,早有貼身頭目過來,代二人牽住了馬。 金翅鵬拔下背上一對鋼胎金裹尉遲鞭,這對鞭是他義父飛天蜈蚣遺留的唯一紀念兵刃,由他師伯祖無住禪師傳授的鞭法。這些年闖蕩江湖,在這對兵刃上用過不少苦功,此刻拔下對鞭,當先往谷内走進。 他一路行走,處處留神,剛才一到谷外,已疑心谷内蹊蹺,恐怕龍土司涉險,奮勇當先。其實龍土司是個豪邁疏闊的角色,衝鋒陷陣尚且不怕,何懼兇猛的野獸?早已振臂一呼,率領五十名勇士跟蹤入谷。 一進谷内便是松林,上面一層層的枝葉,遮得不漏天光,加上日已沉西,格外顯得陰晦異常,林下落葉枯枝,年久日深,越積越高,爛糟糟的宛如泥潭。一腳高一腳低的穿行了一程,大家才穿出了一片大松林。 林外地勢較寬,果然四面高高低低的矗立著無數石筍,千奇百怪,和平常點綴圓圃的石筍,大不相同。石筍上面大半蒙著一層碧茸茸的綠苔,地勢雖寬,被四圍壁立千仞的岩障,擋住了西落的斜陽。谷内還湧起似霧似煙的一種瘴氣,浮沉于林立石筍之間。猛一看去,奇形怪狀的石筍,好似無數鬼怪從地上湧出一般。石筍腳下,細流淙淙,銀蛇一般穿行各處。 金翅鵬、龍土司不管這些,指揮一隊人馬,在石筍縫內亂串亂闖,急急向穀底走去。金翅鵬偶然躍過一條較寬的溪澗。落腳所在,有高逾十丈形似蓮蓬的一座鑽峰大石筍,擋在眼前,通體晶瑩雪白,光可鑒人。 金翅鵬無意中用手一扶石筍,猛覺沾了一手糊糊的粘涎,而且腥騷刺鼻。金翅鵬咦了一聲,一俯身,趕緊在溪水上洗淨了手,當時並不說破,急急向前走了一程,石筍漸漸疏朗,百道細泉匯成一股清溪。 溪面不過一丈寬,迤邐曲折,似乎發源穀底。溪上兩岸,盡是梓楠一類的原始古木,碩大無朋,半枯半茂,有的樹身中空,竟象房屋一般大小。金翅鵬、龍土司領著一隊人馬,沿著溪岸又走了一程,當前奇峰突起,上薄青冥,似乎已到穀底盡頭,溪聲卻奔騰如雷,轟轟振耳。 金翅鵬、龍土司首先趕到峰腳查看。原來谷内套穀,峰腳下溪源洶湧之處,峰腳岩壁豁然中辟,形似一重鐵門,從峰腰以下,絕似人工鑿就的門戶,又象一個深洞。洞口雖有兩三丈開闊,望進去卻眢冥秘奧,難以測度,而且洞內陰風慘慘,挾著一股黴濕腥味之氣,令人難當。洞口左右都是突兀的危岩,別無第二條路徑可走。這時日影已沉,谷内格外暗得快,四面景物已模糊難辨起來。 龍土司暗想這深洞內這樣黑暗,天又晚了,如果貿然進洞,萬一碰著成群的猛獸,施展不開手腳,定然白白送命!這裡離谷口已遠,再退出去也不是辦法。沉思了半晌,倒弄得進退兩難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