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夢還 > 沉劍飛龍記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徐霜眉微微一怔,問道:「九月九日泰山大會,怎麼我倒沒有聽人說起?」

  呂曼音當下把泰山大會發起前因後果,源源本本說了出交,這件事十有八九可成,要徐霜眉不要意氣用事,免得武林各派失掉和氣。

  徐霜眉略一考慮,才宛轉地道:「妹子所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方吳二家恩怨暫且到這裡為止,吳璞這廝以下犯上,連傷方氏夫婦,諒他在泰山大會上也討不了好去。」

  呂曼音格格笑道:「姊姊一言為定,你我都是局外人,原不應該管這閒事,好在重陽節轉瞬就到,屆時我們再看各派掌門人如何決斷吧!」

  一席談話已過,呂曼音有意無意之中替吳璞減去多少危險,這些都是後文,暫且不說。

  再說徐士奇武館內,憑空來了這許多江湖高手,尤其是徐霜眉與呂曼音二人更引起旁人注意,住了幾日之後,各人多感不便。且楊英烈與卞家駿急於趕返大同,重整家園。徐霜眉也欲乘著衛氏兄妹未上昆侖之前,順道一游山東,找一下衛家兄妹生母墳墓,也算盡了他兄妹人子之道。呂曼音臨下峨嵋之前,靜因師太僅給了她三個月的期限,所以她也要急於趕回去覆命。

  這日徐士奇擺下了餞行酒宴,席上雖然滿桌山珍海味,各人卻難予下嚥,尤其是徐霜眉與呂曼音二人依依難舍,一個邀她去昆侖,一個又約她上峨嵋,二人鄭重訂下了後會之期,這才各人分手就道。

  且說方靈潔、方龍竹姊弟二人,在人和鎮「賓如歸」酒店樓上巧遇奪命金環吳璞,方龍竹眼看得手,卻被金風禪師、後土禪師以及小俠甘明橫來一檔,致被吳璞乘機跨了玉鬣金駝逃去,那金風禪師伏魔劍法果然有驚人成就,與方龍竹動手之下,竟然漸漸占了上風,幸得方靈潔趕來,一騎雙跨,直向吳璞逃命方向追去。

  玉鬣金駝乃是一匹寶駒,腳下極快,方氏姊弟豈能追趕得上,沿途不斷打聽,先還有點消息,最後卻連一點蹤跡全無,方氏姊弟當然不勝忿恨,卻也無法可想。

  這一追不知不覺已到了江南地區,雖然吳璞未有下落,妹弟二人卻見景生情,動了掃墓之念。

  那南海島主遺體,系經吳氏兄弟親手掩埋,除了他兄弟之外,再無他人知曉。而亡母墳墓,卻已從赤陽子及徐霜眉口中,略知梗概,雖然還不知道確實所在,打聽起來還有線路可尋。

  當下姊弟二人,依然跑到西湖邊上,尋到了吉安客店,開了一個清靜房間住下。

  這是十六七年以前的舊事了,那時方龍竹就是在吉安客店誕生,而他先母林詠秋卻因中了四枚奪命金環,產下龍竹之後,即時身故。其時恰逢昆侖掌教赤陽子,攜著動徒徐霜眉路過,才把方龍竹抱回昆侖,這些情節均已交代,此處不過略提一筆,喚起讀者記憶。

  此時正當江南草長,群鶯亂飛的春日季節,西湖邊上遊客不少,寄情煙水之峰,流連忘返。而方氏姊弟卻撫今思昔,觸景生情,心中更是淒涼萬分,那有興致去作那遊湖之舉。

  這日正是中午時分,只見店小二興沖沖地跑進來道:「兩位客官每日悶坐房間裡等人,卻也不是好辦法,前面集賢茶居裡新來了一位老婆婆,不但彈得一手好箏,還唱得一口好曲兒,替集賢茶居平添了不少熱鬧,兩位客官有興,不妨前去解個悶兒。」

  方龍竹眉尖微蹙,說道:「這都是小事,我只問你,那個胡小三到底回來沒有?」

  店小二一肚高興,滿想進來討個好,將來少不了多賞幾個小費,卻不料兩位客人對提起玩兒作樂的事,並無絲毫興趣,不覺心中一呆,嘴上慢吞吞地答道:「胡小三到徽州販茶葉去了,一去一來,最少也得半個月的時間,我不是早跟客官提過了麼?」

  方龍竹雙手一擺,說道:「把中午飯開來吧!我要去玩的時候再向你領教。」

  店小二想不到碰了一鼻子灰,當下怏怏而退。

  時間易過,方氏姊弟到了西湖邊上瞬息已是十日,心中悲痛自不待言,而老天爺也是連朝春雨,更增加了無限哀愁,而那胡小三尚是遲遲未返。

  新雨初霽,湖上一片春色,午飯過後,方氏姊弟亦覺枯候無益,還是到湖上逛一逛藉以消散心中哀痛。當即手袖內帶了些零碎散銀,吩咐店小二鎖了店門,就往湖邊熱鬧處信步行走。

  湖邊上酒肆茶居櫛比而開,方氏姊弟走了不遠,只聽得附近茶居,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箏音錚鏘,其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方氏姊弟自小即入昆侖,從來不解音律,此時卻不知恁地,竟被那箏聲怔怔吸住,好似自己心中無限哀痛,就在那音律聲中完全流露出來。

  方龍竹抬頭一望,只見茶居招牌上寫著「集賢居」三個大字。當下方龍竹「哦」了一聲,說道:「姊姊,這就是店小二所說的集賢居了,這弦聲彈的好熟,我倒好像在那裡聽過似的。」

  方靈潔竟聽得怔怔出神,方龍竹講什麼也沒有清楚,只是微微點首示意。

  龍竹又道:「我們也上去見識見識,說不定這位老婆婆還是一位風塵奇士。」

  靈潔也不答話,信步就住茶居樓上走,龍竹默默跟在後面。

  此時茶居上早已坐無虛席,茶博士一見上來兩位文生公子,少不得格外招呼,東央西求,好容易讓出了一副座頭。

  方靈潔自從追趕吳璞開始,為了行動方便,早已扮成男裝。當下姊弟二人挨著窗口坐定,只見茶居前面小木臺上坐著一位老婆婆,滿頭白髮,一臉皺紋,眼睛微閉,神色黯然,右手不住撥動古箏,發出錚錚鏘鏘之聲,直如孤雁哀啼,杜鵑泣血,入耳淒涼,啟人哀傷。

  方靈潔的眼珠只是怔怔地望著那位賣唱的老婆子,心裡面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像見了親人似的,可是理智上又告訴她只是一個陌生的老婆子。

  更奇怪的是方氏姊弟從來不識音律,可是一見了那把古箏,卻也莫明其妙的愛好,恨不得把那古箏要過來才舒服。

  此時茶居上鴉雀無聲,有的只是箏音錚鏘,只見那老婆子手指撥動得愈快,而那弦音也愈來愈細,直如夜窗秋雨,聲音雖細,雨點卻密,撩起了萬般哀愁,無限悵惆,真是「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箏弦歇了半晌,茶居上眾聽客還是屏氣凝神,不敢稍稍發出一點聲響,深怕擾亂了曲調的情趣。

  方龍竹還未脫掉童心,不覺「咦」了一聲。那老婆子雖然緊閉雙目,狀如入睡,耳朵卻驚醒異常,一聽台下有人出聲,驀地睜開雙眼,四下一瞥,恰與方氏姊弟打個照面,臉上突現驚疑之色,呆呆地望著方氏姊弟,最後終於微微歎了一口氣,手指一撥,箏音再起。

  這一曲箏音雖也是哀愁之聲,細細聽去,卻與上一曲大有分別。上一曲悲哀中帶著空虛寂寞,似乎對人生大徹大悟,縱然是帝皇將相,到頭來仍然免不掉撒手長逝,所謂富貴榮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生勞累終日,所為何事。而這一曲從哀愁中卻帶有淒厲之聲,恍若親人生離死別,家破人亡,自己忍辱偷生,為了要訪親人下落,想不到時間易過,十餘年來跑遍天涯海角,總不見到親人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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