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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袖動,刀不動,刀袖交拚,究竟誰勝誰負?

  水袖快要沾到長刀,鳳凰夫人突然飄身滑開,翩然下地,說道:「石勒,今次算你走運。你逃得過性命,我會再來殺你的。」拖著何昏月的手,仿似足不沾地,滑走無蹤。

  石勒和王絕之見到她猝然收招,猝然而去,毫無驚奇之意。只見遠處塵埃大起,殺聲喧天,大隊步兵像潮水一般疾奔而至。黃旗飄揚,繡著「成都王」三字。

  是李雄的大軍。來得好快!

  鳳凰夫人雖和李雄是一路,可是李雄的軍隊卻不認識她,若給成千上萬的軍隊纏上,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難以抵敵得過。她權衡輕重,殺石勒雖是一等一的大事,可是畢竟還是明哲保身要緊得多,更何況,石勒已中琅幹木之毒,要抵擋這一隊幾乎看不見盡頭的大軍,估計還是死多活少,也用不著親手殺他了。

  王絕之拿起一條木棒,伸掌一探,木條燃火。他的內力雖勝下不到十之一二,可是這等以掌擦火的粗淺本事,還是難不倒他。

  石勒搖頭道:「沒有用的。」

  王絕之正欲燃火重新點燃琅幹木,聽見石勒此言,詫道:「哦?」

  石勒道:「琅幹木的毒性範圍,不過方圓百尺上下,然而這裡戰場何止十裡?敵兵如此眾多,這區區毒木,能夠毒倒多少人?」

  王絕之見石勒一臉鎮定,似乎胸有成竹,問道:「莫非你另有妙計?」

  石勒道:「處此環境,還有何妙計可言?只有拚死一戰,盼望沖出一條血路而已。」

  王絕之見他說得淡然,心底佩服,說道:「這仗不免要打,咱們只有並肩死戰而已。你剩下多少成功力?」

  石勒道:「你呢?」

  王絕之歎道:「琅幹木的毒性確實厲害,此刻毒力深入我的五臟六腑,能夠提得上來的功力,不及一成!」

  石勒默然不語。

  王絕之道:「你呢?」

  石勒長歎道:「我和祖逖、劉琨一戰,大耗真元,再中琅幹木之毒,剛才嚇唬鳳凰夫人的一刀,已使上了全部功力。要是她真的動手只消動動指頭,已能將我擊倒。」

  王絕之本來看見石勒剛才一刀之威,以為他還有三五成內力僅存,心中存有一絲希望,如今得知真相,連這一絲希望也斷絕了。他雖是生性狂放,可是面臨絕境,面對的更不是甚麼絕代高手,而是漫天遍地,像是不可抗禦似的大批軍隊,竟然禁不住泛起恐怖之感。

  王絕之道:「不如施展輕功逃跑,想來兵士的輕功,總比不上我們吧。」

  說出此話,就知不妥;他們雖能逃跑,可是石虎跑不了。阿香,阿韋,阿丸也跑不快,難道把她們丟下不管?王絕之可做不出這種事來!

  石勒當然不會憐惜三名伎女的性命,他是一代梟雄,必要時,連石虎也能犧牲。他搖頭道:「此法不通。他們的先頭部隊是騎兵,眼下我的氣力,還不能比馬跑的更快。」

  王絕之又生一計道:「是騎兵更好,我們俟個機會,搶馬逃走。」

  石勒問道:「你的騎技莫非比氐族兵更強?」

  王絕之呆了一呆,答不上來。

  石勒道:「就算你的騎技比鬼池安更強,也沒有用。」忽然問了一個問題:「我們聽到軍聲已有一盞茶時分,騎兵日行千里,為何如今還未殺到來?」

  王絕之抬眼望去,只見一望無際的軍隊,正在緩緩推進,走得異常地慢,奇道:「他們走得這麼慢,莫非不怕我們逃跑?」

  石勒道:「帶兵的是李雄麾下大將楊難敵,他頗知兵法,懂得『十則圍之』的道理。他見到我們人少,採用包圍戰略,由側翼先上,包圍到我們的後方,成圓形之勢,再合圍推進。你就算搶得馬匹,又能往哪方逃?」

  這時軍隊開始逼近,戰鼓與殺聲齊嘩,幾乎連說話的聲音也掩蓋過去。

  忽然聽到數聲呼陶大哭,在殺聲中隱隱響起,王絕之回頭,卻是阿春、阿丸、阿韋三人,她們內力不強,琅幹木之毒也沒有多大影響,此刻面臨死境,驚慌之下,禁不住哭了出來:「我……我可不想死啊!」

  王絕之想安慰她們,然而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一籌莫展,哪說得出半句安慰的話來?只有抱著三女,運起內力道:「別哭,別怕……」

  三女在懷,在平時可是何等旖旎的開懷暢事?可是在此情此景,只怕沒有甚麼人能夠笑得出了。王絕之偏偏就能笑得出來。

  他本來從不沾酒,大笑三聲之後,忽然咕嚕咕嚕的幹了一大碗公,放聲唱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尤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他笑得歡暢,唱得也歡暢,歌聲遠遠傳出,數萬大軍的呼嘯聲竟然壓之不住,眾軍人雖眾,聽見此等聲勢,不明笑聲所以,心頭也為之一怯。

  到了這時候,笑雖然無用。可是不笑又有何補?不如一笑、再笑、大笑!

  石勒把石虎扛在肩頭,大步迎向眾軍,在眾軍士五十丈處,陡地止步,長刀虛劃,刀氣激出,地面泥土四濺,劃出了一條長逾十丈,深可數尺的大坑來。

  王絕之駭然:他中毒之後,竟還有如斯功力,這一刀,便是我神完力足,全力施為,也決不能劃這麼圓,這麼深,這麼隨意!

  石勒道:「大家聽著,我是石勒,你們如有誰膽敢越過這道刀界,別怪我刀下無情。」

  聲音平淡而出,既非甚大,也無威猛恐嚇之色,可是「我是石勒」這四字已經是一句攝人魔力的咒語,眾軍聽到,面露恐懼之色,無不力拉僵繩,馬兒嘴巴吃痛,仰起馬頸,放聲長嘶,前足飛提而起,硬生生煞住急奔的走勢。

  數萬軍馬竟然盡數煞停,無一敢逾雷池半步——連靠近石勒所劃界線十丈的也沒有。就算是停戰之鼓,也沒有「我是石勒」這淡淡一句的神效!

  王絕之看見石勒隨隨便便的一站,卻是渾身發出懾人的霸氣,獨自一人,面對數萬軍而以氣勢奪之,這番驚心動魄,似乎更在與大軍盤腸大戰之上。

  石勒提長刀,並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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