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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第九章 真人

  弓真沒有答話,王絕之繼續說道:「羌族,原出於苗族,散居於西域。殷周時代的西域,不過是今朝隴右,天水、金城、安郎一帶,並非遠至前後漢時張騫、班超所通的西域。」

  「這個民族野蠻不化,以母親的姓為姓,以父親的名為為名,父親死後,則收納父親的妻子為妻(也許自己的母親,也許不是);兄長死後,則收納嫂子為妻,所以整個國家都沒有摞夫寡婦。他們民風勇悍,好戰成性,以力為雄。」

  弓真插口:「豈不跟今天中國的情況差不多?」

  王絕之點點頭,應道:「除了殺人償死之外,沒有其他的法例禁令。羌人勇武,以戰死為吉利,病死為不詳,而且刻苦耐寒,婦人產子,亦不避風雪。」

  弓真道:「你是漢人,當然不知野外胡人的生活的苦處。你以為他們不怕風雪嗎?只是身處蠻荒,怕無可怕而已。」

  王絕之默然一會兒,答道:「你說的也是。到股、周的時候,西羌多番乘亂作反,與殷人、周人大戰多場,各有勝負,殷頌日:『自彼錯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

  「到了春秋時代,秦國有一名羌族奴隸,名為無弋爰劍。他在秦國住了多年,後來逃回羌族,將秦人的文明教給羌人,自此羌人即懂得田畜,羌人遂奉無弋爰劍為祖先。」

  弓真道:「就像你們自稱為黃帝子孫一樣。」

  王絕之道:「正是,如今羌族一共分為八十九部,有大有小,大者十余萬,小者數千人,時有增減,盛衰無常。他們或聚居在漢人地方,或在隴右、西域自據一方,受著漢朝的羈治。後漢末期,政治腐敗,官將上下放縱,壓逼、屠戮羌人。燒當、吾良、勒姐、封養、迷唐、燒何、當煎、滇零、參狼、先零、牢羌、狼莫、鐘羌、沈氏、且凍、傳難、鞏唐諸族先後反叛,與漢人連場死戰,有勝有負,歷時百餘年,終於被漢軍擊潰,但是從此羌、漢結成不可化解之深仇巨恨。」

  「八王亂起,五胡繼之,羌人乘時複起。其中一名羌人,聲言羌人一日不建國,一日終被他族所欺,不論是漢人、今日管治北方的匈奴人,也是一樣。這名羌人遂號召諸族羌眾,聯合起來,反抗漢人,也反抗匈奴,這就是今日羌人黨。」

  王絕之眼中露出佩服的神色,「羌人党成立不過五年,便已席捲隴右七州,號召三十七族共十七萬餘羌人。此人驚才絕豔,卻是冠絕當世。」

  弓真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王絕之道:「他就是與石勒合稱為當世兩位大英雄的迷小劍!」

  弓真心神響往,「迷小劍,不知他究竟是一位怎樣的英雄人物?」

  王絕之道:「據說此人志向廣大,有三王五帝之氣度,當世人物無出其右。我早想會他一會了。」

  弓真問道:「金季子要你辦的事,跟迷小劍和羌人黨有什麼關係?」

  王絕之道:「我收下他的五個黃金箱子,就得為他販運五十輛大車糧食緇重,到天水接應羌人黨。」

  弓真不明道:「你說什麼?」

  王絕之解釋道:「金季子是名大商賈,什麼也買,什麼也賣,據說他連父母老婆也曾經賣過,不知是真是假。這一趟,他接了迷小劍的一宗大買賣,就是把五十車糧食緇重送到天水去。」

  弓真沒有插話,靜靜聽他說下去。

  王絕之道:「迷小劍聲言要成立羌人之國,天下群雄劉聰、司馬睿、李雄、段匹單,甚至是域外諸胡如匈奴、突厥,每個人都不想他成事,都對他恨之刺骨,不欲殺之而甘心的。其中殺胡世家的軒轅龍,更視迷小劍為第一大敵,據說五霸中最少有兩霸要臨隴右督軍,誓言殺迷小劍、滅絕羌人黨而甘心。」

  弓真大吃了驚,「王大哥,你還要運糧食、緇重到隴右去,豈不是困難重重,必定遇上無數險阻?」

  王絕之笑道:「豈只是困難重重,簡直是送羊八虎口,九死一生。否則以金季子之狷介成性,焉會給我這五個金箱子作為酬勞?」

  他頓了一頓,又:「金季子在這一宗買賣中,所獲更是不菲,不在話下,否則他明知奇險,怎會接下這買賣?嗯,迷小劍手頭不見寬裕,居然付出巨金以誘金季子送貨,可見得天水情況之吃緊,只怕已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刻。」

  弓真急道:「此行既然如此險峻,那怎麼辦?」

  他沒有勸王絕之不去,因為他知道王絕之答應了的事,便是死一千次、死一萬次,也是不會反悔的。

  王絕之微微一笑,卻不答話。

  弓真忽然大悟,拍腿道:「你剛才是故意輸給金季子的。你根本就想幫他這個忙。」

  王絕之淡淡道:「我跟金季子的交情並不怎樣,談不上想幫他的忙。只是迷小劍英雄蓋世,我早想會他一會了。」

  弓真駭然道:「你只是為了會迷小劍,便為他運糧食到隴右,冒這九死一生之險?」

  王絕之大笑道:「別忘記,我是琅琊狂人!」

  十名金甲漢子是金季子留下來供給王絕之遣用的,身手俱都不弱。為首一容貌精悍,名叫向忠,正是王絕之和金季子投牙之時,飛身拾回銅壺的那一位。

  茅舍後面是桑林,前面是一畝一畝的農田,農田以外,便是人走的大道。五十五輛大車、五十五名車夫早在路上等候,五十輛是貨物,五輛則是載人,以供眾人輪流歇息之用。王絕之坐的,自然是裝潢最華麗的那一輛。

  金季子說過,緇重貨物須得在十天之內,送到天水。時間倉卒,王絕之半刻也不敢耽誤,略微收拾行囊,便要起行。

  他來到大車,只見弓真也跟了上來,問道:「你是來送我行?」

  弓真搖頭道:「不,我是跟你一起去天水。」

  王絕之盯著他,「你不怕死?」

  弓真道:「死自然是怕的。不過我既想成名,又想冒險,更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前往天水,所以怕死也得跟你一起去了。」

  若是換了石虎,自然堅決不肯讓弓真跟隨,以免弓真死于虎狼路,可是王絕之就是王絕之,長嘯三聲,拍著弓真的肩頭笑道:「你倒真是夠朋友得很。好,我便許你一起跟我前赴天水,只是你如果在途中不幸戰傷戰死,鬼魂可不要來找我算帳。」

  弓真道:「這個自然。」

  王絕之端起面色,正容道:「還有,我並沒有逼你跟我一起,是你自己要去的。所以,五個金箱子我亦不會分上一個半個給你。」

  弓真忍著笑道:「是,是。」

  他們正欲上車,只見穗兒收拾好包袱,也趕了上來,叫道:「公子,等一等穗兒。」

  弓真詫道:「穗兒,你也要去?」

  穗兒眼眶一紅,說道:「公子,莫非你想丟下穗兒不理了?你去哪裡,穗兒都要跟著你,服侍你。」

  弓其關切道:「穗兒,此行沿途虎狼密佈,極其危險,你還是不去的好。」

  穗兒堅決搖頭,「穗兒不怕危險!」

  王絕之在車上笑道:「弓兄弟,我不怕你跟著我冒險,你倒怕這小丫頭跟著你冒險,天下豈有這等道理?我告訴你,如果你不要她跟著你,我也不用你跟著我了。」

  弓真滿臉通紅,無法回答。

  穗兒看見弓真的表情,心中大喜,對王絕之道:「王公子,多謝你為穗兒說情。」她再問弓真道:「公子,現在穗兒可以上車了不?」

  王絕之含著笑容,忽地笑容一斂,說道:「你們不必去了。」

  弓真道:「什麼?你改變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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