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顯 > 五胡戰史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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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才學、奇計冠絕天下,號稱「機不虛發,算無遺策」,石勒之赫赫軍功,倒有一大半出於他的計策,是以石勒尊稱他為「右候」。 「右侯張賓,左將石虎」,是石勒麾下的文武二柱,江湖更流傳這一句話:「要破石勒,先殺右侯!」可知張賓在石勒軍中的分量之重。 鄭櫻桃又唱道:「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下蘭台而深覺兮,藥從容于深宮。下殿塊以適天兮,鬱並起而穹崇。間從倚於東廂兮,觀夫靡靡而無窮。擠玉分以撼金銷兮,聲增似鐘音。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可以為梁。難豐茸之遊樹兮,離妻悟而相撐。施瑰木之薄櫨兮,委參差以糠梁。時仿佛以物類兮,象積石之將將。五色炫以相曜兮,爛耀耀而成光。致錯石之瓴甓兮,象毒瑁之文章。張羅絝之幔帷兮,垂楚組之連網。」 他唱得淒然,頓了一頓,解說道:「這一段說的是皇宮雖然巍峨飾梁、羅綺錯石,但是皇后睡眠于深宮,卻孤單寂寞,心噫不舒。」 石虎道:「這漢武帝貪新忘舊,如此負心薄幸,如果我生在當時,一刀便把他的心剜下來,看看是否穿了七、八個窟窿,方才負心若此。」 鄭櫻桃心情似乎也被哀曲感染,眼眶似見淚水,微帶哽咽唱道:「撫柱相以從容兮,覽曲台之央央。白鶴嗷以哀號兮,孤雌躁于枯楊。日黃昏而望絕兮,悵獨托於空堂。是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已變調兮,奏越思之不可長……」 一曲既畢,鄭櫻桃抹幹淚痕,襝禮道:「獻醜了。」 石虎鼓掌叫好,說道:「此曲大妙,只是哀傷了一點。多聽未免傷身。」柔聲道:「多唱也是傷身。你以後須得少唱此等哀曲了。」 「是,櫻桃以後再也不唱哀曲了。」 石虎哈哈大笑,「聽大哥的話也不用聽到這個地步,大哥還未當上皇帝,不是金口下的聖旨,你聽個六、七成,少唱點哀曲,大哥便高興得緊了。」 弓真心頭一跳,目下四海鼎漲,連鄉間也在傳言石勒想推開漢王,自已當皇帝。此刻石虎卻稱自己還「未」當上皇帝,莫非石勒果然真有篡位之心? 這晚石虎意氣甚豪,心情大佳,不知喝了多少酒,跟弓真說了多少話,他曆遍江湖,見聞廣博,弓真見識雖陋,卻聰明穎悟,心思慎密,許多言語一點就透,兩人談得極是投機。 石虎忽然問道:「你當真不肯加盟我們石家軍?」 弓真道:「不肯。」 石虎道:「你認為我先前殺那十八名漢人,殺得不對,是也不是?」 弓真直言道:「是。」 石虎道:「田麒麟死不足措,故不待言。你可知我為何殺其餘那十七人?」 弓真搖頭,心想:石虎先前不是說了,直陰殺了十八名胡人,所以要殺回十八名漢人,以作報復,莫非還有其他原因? 石虎道:「殺人的直陰是殺胡世家的殺胡十七友之一。你可知殺胡世家究竟是哪一門派?」 弓真道:「不知道。」 石虎道:「殺胡世家的家主,名為軒轅龍,是一名瘋子,自稱是軒轅黃帝的後人,武功得自黃帝的真傳。他的武功之高,據說已達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 石虎緩緩道:「這個我也不知。十一年前,軒轅龍剛剛出道,首創殺胡世家,號召殺盡所有胡人。他此言一出,天下胡人震怒,集合匈奴、鮮卑、羯、羌、氐、烏恒、烏丸、渾脫、幕羅、突厥、烏滸、滇、盧水胡十三胡族的精英,一共三百二十二名一流高手,在不竭泉畔伏擊軒轅龍,這一戰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慘烈可稱空前絕後。李雄派出了七十七名氐族高手,竟然給軒轅龍盡數殺掉,無一生還。鮮卑段氏的四兄弟,段匹敵,段匹生,段匹奐,段匹單,給他一掌將匹敵,匹生,匹奐三人擊成粉碎,只匹單一人僥倖逃生。我的太師傅汲桑,也是在這一役死於他手下。」 弓真驚道:「汲桑師傅也是死于他的手下?」 石虎道:「不錯。據目睹的生還者說,乙太師傅武功之高,竟也接不住軒轅龍的三招!此戰過後,我和從父往不竭泉為太師傅收屍,見到他的屍體肋骨盡裂,竟是被軒轅龍硬生生用爪挖出心臟而死。太師傅一身硬功,刀槍不入,這門奇功連我從父都未獲得傳授,但居然給軒轅龍一爪而破!」 弓真道:「這位軒轅龍,武功究竟高到甚麼境界?」 石虎道:「我也說不上來,兩年前,烏桓族的阿堅柔人來找從父,他也是不竭泉一戰的倖存者。當年阿堅柔人是公認的胡族第一高手,與軒轅龍過了十一招,給對方硬把右臂扯下來。他痛極而暈倒,軒轅龍卻不殺他,說道:『我出道以來,你是唯一接到我十一招的人,所以我不殺你。』」 「我從父跟阿堅柔人談論了一天一夜武學,我也在旁,這阿堅柔人胸中之廣,對武學所知之深,我也自愧不如。後來從父和阿堅柔人反覆拆解當日軒轅龍所出的十一招,反覆檢視阿堅柔人的傷口,終於歎道:『這軒轅龍究竟是人是神,怎地武功可以練到這個超凡入聖的地步!』,嘿嘿,從父天生異稟,縱橫江湖戰場,從未逢敵手,如今他竟然自承不是軒轅龍的對手,我實在不敢想像這位狂人的武功是到達何等地步。」 弓真心馳神往,想像軒轅龍的蓋世武功,問道:「那麼當年不竭泉一戰,究竟結果如何?」 石虎道:「當日的三百二十二名高手,只有三十三人倖存下來,然而個個都受了重傷,軒轅龍雖然武功蓋世,給這麼多的高手圍攻,也受了重傷。據說當時他身上的骨頭沒有一決不是碎的,身上的皮肉也沒有一塊是完整的,只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等死。漢王是當時唯一沒受傷的人……」 弓真插口道:「漢王?」 石虎道:「正是當今天子漢王。那時先帝才剛即位,漢王還未當上皇帝,是先帝麾下的一員猛將,封號楚王。他在十五歲時,已經練劍有成,而且天生神力,能挽弓三百斤,匈奴劉家之中,沒有一個人的武功比得上他。是以先帝派他率領六十六名匈奴高手,參與狙殺軒轅龍。」 弓真道:「聽將軍所言,軒轅龍今天還在世間,想來當日漢王定是殺他不死的了?他究竟是如何逃脫的?」 石虎道:「漢王知道軒轅花這樣的人便是殺了九成九,也得防他有一線生機,是以一劍揮出,便往他的脖子砍下,要割下他的頭顱。誰知一劍砍到了軒轅龍的頸際,軒轅龍突然怪叫一聲,一掌擊在漢王的胸膛。」 弓真頷首道:「軒轅龍不單能動,而且這一掌還將漢王的肋骨盡碎、五臟告傷。漢王一身高強的武功,從此也就廢了。」 弓真道:「軒轅龍就此逃走了?」 石虎道:「不錯。他逃走之後,銷聲匿跡,殺胡世家沉寂了好幾年,我們均以為他已死了,誰知四年之後,竟然傳出他大婚的消息。而殺胡世家亦由他的新婚妻子鳳凰夫人主持大局之下,重新集結,而且聲勢更勝從前。」 弓真沉吟道:「軒轅龍既沒有現身,或許真的死了也說不定。鳳凰夫人可能只是打著軒轅龍的名聲,虛張聲勢,以召集高手加盟殺胡世家而已。」 石虎目光露出了嘉許的神色,說道:「我們初時也這樣想,後來得探子回報,發覺軒轅真的未死,只是不竭泉一役他受傷太重,一直躲起來養傷而已。殺胡世家表面上雖由鳳凰夫人主持大局,可是真正的幕後決策人,依然是軒轅。」 弓真動容道:「如果軒轅龍來死,他一旦養好傷勢……」 石虎苦笑道:「胡人將永無安日,是不是?這七年來漢王、從父聯合了李雄和鮮卑四族,日夕派人明查暗訪,想欲打探出軒轅龍躲在何處養傷,只要一查出來,立刻再集結天下胡人,將這瘋子斬成肉醬——今日胡人的勢力之強,遠非十一年前可比,軒轅龍縱是武功盡複,給我們找到了,也得非死不可!」 弓真道:「但願如此。」又問道:「這軒轅龍究竟為著甚麼原因,要殺盡天下胡人?」 石虎道:「他認為當今天下動亂,全因胡人作惡,只需殺光中原所有的胡人,只留下黃帝子孫的血裔,天下便會太平大治。所以,他才聯合志同道合的高手,創立了殺胡世家!」 石虎道:「此刻你該當明白,殺胡世家為何要殺招婿館內的胡人了吧?」 弓真道:「明白了。」 石虎道:「直陰明知我來清河,故意殺掉十八名胡人,殺我一記下馬威,哼,我便殺回十八名漢人,殺回他的氣勢!」 弓真大不以為然,「冤有頭,債有主,直陰殺了人,應當找他償命才對,怎麼可以濫殺無辜,拿不相干的人來抵命?」 石虎道:「殺胡世家殺一名胡人,我便殺一名漢人填命,以後他們再要殺我明人,可必定三思而後行。這叫做以殺止殺!」 弓真不明白,「甚麼是以殺止殺?」 石虎打了個比喻:「譬如說,我們打一場仗,往往要殺上一千人、一萬人、十萬人,才能打勝;要想效法秦始皇,漢高祖,一統中原,平定萬民,那我不知要殺上多少人,塗炭生靈,方能達成。可是只需天下平定,數千萬人卻可永遠太太平平,快快活活的活下去。殺一小撮人,卻可讓更多的人活下去,這就是以殺止殺的道理。」 弓真始終覺得這套道理有點不通,偏生想不出如何反駁,搖頭道:「這個嘛……」 石虎像在思索一件極困難的難題,仰頭再喝光面前的一爵酒,說道:「殺胡世家盤根錯節,勢力早已深入中原,只怕比司馬晉朝還要強大。如果不是軒轅龍從中阻撓,漢王早將司馬氏盡殲于長安一役,豈容他們的殘餘逃竄江左,偏安一角?」 他嘿嘿一笑,又道:「軒轅龍視我石家軍為眼中刺,心中釘,必欲殺光而後快,我們又何嘗不是這樣?普天之下,也只有從父和我石虎有這個力量,足與殺胡世家抗衡、爭鬥,要不然,胡人早被這瘋子殺光了。」 弓真忽地靈光一閃,脫口道:「大將軍,不好了,直陰此來崔府真正目的,是為了狙殺你!」 石虎目光含著嘉許之色,「何以見得?」 弓其道:「直陰是殺胡世家一名極重要的人物,對不對?」 石虎道:「不錯。」 弓真道:「殺死十八名胡人,不過是雞毛蒜皮的事,不應勞動到直陰這等大人物出手。他此來崔府,必定有更重要的目的,對不對?」 石虎道:「不錯。」 弓真道:「殺胡世家的宗旨,就是要殺光中原所有胡人,對不對?」 石虎道:「不錯。」 弓真道:「這方圓千里,只怕沒有那一位胡人的身分地位比大將軍更高?直陰不是來殺你,還有殺誰?」。 石虎笑道:「好小子,我果然沒看錯你,今晚我非要把你收納進麾下不可!」 驀地反手一擒,拿住正在為他斟酒的鄭櫻桃的手腕,戚然問道:「為甚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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