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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突然目射異埰地恨聲說道:「只可恨那薑妙真毒如蛇蠍奪人丈夫猶未甘心,她卻施盡狐媚,多方蠱惑,硬迫獨孤雲飛將他那結髮愛妻,親生骨肉一併除去……」

  獨孤鈺突然失聲說道:「那獨孤前輩果真如此狠心嗎?」

  司徒霜微一搖頭歎道:「獨孤雲飛到底天良未泯,一任姜妙真施盡方法,他卻執意不肯,但半年不到,董無雙前輩卻突然離奇失蹤,獨孤雲飛遍尋宇內之餘,只在『雁蕩山』上,『斷魂崖』下尋獲一件破損不堪的血衣,證明董前輩跳崖自絕,卻連屍骨也被鳥獸食盡……」

  說話至此,竟然掉下淚來,語不成聲。

  獨孤鈺卻仍是神情木然地說道:「依在下判斷,那獨孤前輩想必在痛心之餘,恍然悔悟,將那薑妙真立斃掌下!」

  司徒霜喟然一歎,說道:「事實上那獨孤雲飛確實是痛悟前非,決意要將那薑妙真立斃掌下,以贖前衍,但那『九尾玄狐』薑妙真不愧媚術高人一等,獨孤雲飛一見薑妙真之面便即殺機全消,心軟不忍地下不了手,然而自此二人即時起勃谿,爭吵頻繁,但獨孤雲飛為自己一個稚齡愛子,百般忍耐,只求愛子成長,自己橫劍自絕,以向愛妻贖罪,卻不料未至二載,便與那薑妙真雙雙悉遭仇家暗害,單單他那孤子倖免於難!」

  獨孤鈺只聽得神色連變,微起顫抖,輕哼一聲,說道:「姑娘可知道他們那仇家是誰嗎?」

  司徒霜微一搖頭,說道:「他們那仇家殺人手法極其高明,行兇之後又在獨孤雲飛家中放了一把火,不但他家中什物盡化灰燼,就是獨孤雲飛與薑妙真二人屍身也是燒得毛髮無存,哪裡有半點蛛絲馬跡?」

  獨孤鈺禁不住心中刀割般痛苦地微微呻吟了一聲。

  司徒霜呆了一呆,一眼瞥見他那一張俊面,不知何時已變得毫無一絲血色,眉宇泛起一片令人寒栗的殺機與極為痛苦的神情,心中一震,忙道:「你……你怎麼啦?」

  獨孤鈺心中一震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說道:「沒什麼,在下只覺頭有點暈暈地,想是這酒性就要發作了!」

  司徒霜微一搖頭,柔聲說道:「你不要騙我,我适才所說酒性極烈的那句話兒,只是逗你玩的,告訴我,你怎麼了?」

  獨孤鈺吃她一語道破謊言,蒼白的俊面上倏地掠起一片飛紅,略一遲疑,說道:「實不相瞞,在下只是靜聆這件昔年人倫慘劇之餘,深深地為獨孤前輩一家感傷而已!」

  司徒霜妙目深注,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感傷什麼?」

  獨孤鈺淡淡一笑,說道:「姑娘請想,那獨孤前輩既有嬌妻又有愛兒,日伴紅顏稚子,享盡人間之樂,這麼一個家庭,是何等美滿?不想一步走錯,卻使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天下之至悲之事,莫過於此,而死者永埋九泉,生者至今不知仇人為誰,在下靜聆之餘豈能不感慨萬千,悲憤填膺這是人之常情,姑娘适才又何不淒然淚下?」

  司徒霜呆了一呆,道:「你不要說我,我只是為董無雙前輩一段淒慘遭遇,深感不平,同時更感天下男子多半薄幸……」

  獨孤鈺劍眉一挑,飛快接道:「是啊?在下也深感自古禍水,盡屬女人!」

  司徒霜呆了一呆,悄聲說道:「你,你可是存心氣我?」

  獨孤鈺急道:「姑娘萬勿誤會,在下這句話兒是因『九尾玄狐』薑妙真而發,與姑娘那句『天下男子多半薄幸』一樣地語出無心!」

  司徒霜妙目凝睇地說道:「你很會說話,你怎知我是語出無心?」

  獨孤鈺淡淡一笑,道:「倘若姑娘是語出有心,諒必不會怪在下存心相氣!」

  司徒霜凝注獨孤鈺半晌,方始突然一笑說道:「看不出你還是個有心人?」

  獨孤鈺歉然說道:「姑娘敢是仍為在下适才那一句話兒……」

  司徒霜一搖頭,笑道:「我不至於那麼量小,再說我們一來一往也沒被誰占了便宜,我又何介意之有,我是指你适才那付怕人的神色!」

  獨孤鈺暗暗一震,忙自一笑說道:「有道是『丈夫有淚不輕彈』,在下既不能輕彈傷心之淚,神色之間難免會帶出一股憤慨不平,這與姑娘适才淒然淚下無甚區別!」

  司徒霜呆了一呆,搖頭道:「你不要騙我,我看得出來,雖然我滿腹疑雲,但我們約法在先,使我不能向你探問!」

  獨孤鈺淡淡說道:「以姑娘過人才智,在下以為自己隱衷瞞不了姑娘多久,既是如此,又何必盡談這些敗興的事兒。」

  司徒霜輕笑一聲,點頭說道:「你說得是!我們委實不該為這些敗興的事兒虛渡這大好時光,來,我們幹一杯!」

  輕舒皓腕,舉起玉杯!

  獨孤鈺笑道:「在下有幸從姑娘處獲悉這多昔年武林秘辛,心中感激不可言喻,豈止要幹一杯?在下要獨飲三杯略表心中感激之忱!」

  司徒霜一雙妙目中異采一閃,尚未說話,獨孤鈺卻已朗笑一聲,連斟連酌地獨飲三杯,三杯飲下,方始又斟一杯,舉杯笑道:「在下三杯業已下肚,敢邀姑娘再幹此杯!」

  司徒霜微一搖頭,輕輕地放下手中玉杯,妙目凝注在他一張已泛紅暈的玉面上,柔聲說道:「如此狂飲,分明借酒消愁,你面上很平靜,但你內心卻很痛苦,是嗎?」

  獨孤鈺劍眉一挑,朗笑說道:「姑娘又要取笑了,在下置身這般所在,飲用這般佳餚美酒,面對如是絕代巾幗,私心正自樂不可支,何言借酒消愁,內心痛苦?」

  話雖如此,玉面上卻飛快地掠過一絲輕微抽搐!

  司徒霜一雙妙目始終凝注在獨孤鈺面上,這樣情形自然逃不過她一雙目光,但她不但對獨孤鈺一番頗顯輕狂的話兒恍若未聞,而且對那獨孤鈺面上掠起的一絲極難覺察的痛苦神情也自恍若未睹,她略一沉默,突然柔聲說道:「能讓我為你分擔一些痛苦嗎?」

  獨孤鈺微一搖頭,笑道:「多謝姑娘,這種痛苦普天下找不出第二人能分擔!」

  司徒霜飛快說道:「你不是說你沒有痛苦嗎?」

  獨孤鈺倏覺失言,暗暗一震,強笑說道:「姑娘誤會了,在下只是說縱有痛苦,別人也無法分擔!」

  司徒霜道:「那倒不一定,只是看那痛苦之人是否肯!」

  獨孤鈺笑道:「天下那有這等忍心之人!」

  司徒霜道:「你以為沒有嗎?眼前就是一個?」

  獨孤鈺呆了一呆,道:「姑娘這話委實令人費解,在下並未有什麼痛苦要別人分擔啊!」

  司徒霜道:「正因如此我才說你是天下僅有的狠心人!」

  獨孤鈺呆了片刻,苦笑說道:「姑娘這句話兒委實玄奧得令在下百思莫解!」

  司徒霜道:「也許這一次你真的不懂,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不肯將內心裡那無比的痛苦要人分擔,卻比將那痛苦與人分擔更能令別人痛苦,知道嗎?」

  一句話兒說得獨孤鈺倏感熱血向上一湧,苦笑一聲說道:「姑娘何必為在下自苦如此?在下委實沒有什麼痛苦可言!」

  司徒霜默然不言,目注獨孤鈺半晌,方始幽幽一歎說道:「看來你果真是天下一等狠心之人,你不說也就算了……」

  話音微頓,突伸皓腕拿起玉杯,一笑說道:「今日有幸得睹你這樣狠心之人,我也要浮它三大白!」

  曼聲輕笑,一仰而幹,玉手執起銀壺,方要為自己斟上第二杯!

  獨孤鈺霍地一聲站起,一把抓住司徒霜執壺皓腕,急急說道:「姑娘,你,你這是何苦?」

  司徒霜淒然一笑,說道:「我這是借酒消怒,借酒麻醉自己心中痛苦!」

  獨孤鈺情知她是有意做給自己看的,但他宅心仁厚,到底不忍心司徒霜如此這般地狂飲烈酒,略一思忖,緩緩放開司徒霜執壺皓腕,神情激動地一歎說道:「姑娘,你我曾經約法三章,儘管在心裡想知道姑娘隱衷,都不便動問,姑娘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司徒霜嬌軀突然起了一陣輕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無限柔婉地說道:「你錯了,我不是強人所難,因為我自己也有隱衷沒讓你知道,雖然我們曾經約法三章,半年之內不得互相探詢對方隱衷,但是我看見你那難掩心中痛苦,強裝出來的笑容,我內心裡宛如刀割,痛苦不下於你,你知道將痛苦埋在心中最傷身體,我願意分擔你的痛苦,而你卻執意不肯說出!」

  緩緩垂下頭去,神態不勝悲淒!

  獨孤鈺看在眼內,一時百念俱起,五味雜陳,默然半晌,方始黯然說道:「姑娘好意,在下刻骨銘心,永生難忘!」

  司徒霜突然抬起頭來,妙目中淚光閃爍地怒聲說道:「我不要你說這些感謝的話兒,我只要你說出心中的痛苦,我要分擔,我要分擔……」

  獨孤鈺入耳這啼鵑般話聲,但覺鼻端一酸,兩串熱淚險些奪眶而出,搖一搖頭,痛苦地說道:「姑娘,杜玉一介庸俗寒儒,實在值不得姑娘如此厚愛,並非在下如此狠心,眼見姑娘這般痛苦仍是執意不說,實在在下有不得已之苦衷,萬請姑娘諒宥!」

  司徒霜一個嬌軀顫抖得更形劇烈,妙目突然一合,兩串晶瑩珠淚,簌簌墮下,淒然一歎,幽幽說道:「有些事絲毫勉強不得,我懂了,同時我又一次地嘗到失敗的滋味,我真不明白一向目中無人的我,為什麼這般脆弱地甘心受你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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