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諸葛青雲 > 血連環 | 上頁 下頁
七〇


  法尊大師搖手笑道:「不必,不必,一切等到明晨,司空施主晚來多自珍重。」

  說完,把手一揮,竟帶著那幾名黑衣人,閃動身形,飄然而去。

  司空遠目送這幾位羅刹凶魔,身形消失之後,立即在株大樹之下,盤膝端坐,運氣行功。

  因為,毒彌勒的毒名太大,司空遠不得不先加察看,到底是中了什麼毒力?厲害到什麼程度?

  但一遍功行作罷,司空遠不禁把兩道劍眉,皺得更緊。

  他眉頭更皺之故,不是發覺所中毒力,太以厲害。

  以一口內家真氣,游遍九宮雷府,十二重樓,竟於四肢百骸之間,察看不出絲毫毒力跡象。

  是毒彌勒法尊,說了謊?

  抑是這種毒力,除非到發作時,能潛伏得令人無從覺察?

  假如是第一種原因,則對方說謊的用意何在?

  假如是第二種原因,則未免太以可怕。

  司空遠弄迷糊了,他被這種不易推斷的事兒,弄得有點失神落魄。

  好容易,他才撇開心頭疑霧,獨自緩步南行。

  但一層疑霧,剛剛撇開,另一層疑霧,卻又竄上心頭。

  這另一層疑霧,自然是關於毒心人屠呼延相之事。

  東海潛漁郭石,與毒彌勒法尊兩人,看法完全相同,均認為仰缽峰頭的那筆血腥殺孽,是呼延相施展他獨門毒物無相落魂砂所留。

  在平時,東海潛漁郭石,因是正派前輩大俠,自然一言九鼎,所說話兒的分量,重過毒彌勒法尊。

  在此時,情形恰巧相反,是毒彌勒法尊所說話兒的分量,重過東海潛漁郭石。

  原因在於隔行如隔山,毒彌勒法尊是用毒內行,他的看法,自然比東海潛漁郭石的外行看法,來得正確。

  兩人一個內行,一個外行,但內外行的看法,並不分歧,居然完全一致。

  由此可見,仰缽峰頭的十名俠士,七名凶邪,全是死於毒心人屠呼延相的無相落魂砂下。

  司空遠目睹呼延相已死,又經過東海潛漁郭石,挖墳開棺的求證之舉,自然認定仰缽峰頭血案,是呼延相的孫兒,呼延蒙所為。

  但這種想法,仍有疑點。

  所謂疑點,就是呼延蒙自知罪孽深重,為世不容,在臨去之前,曾向自己宣稱,要等他參透九玄秘笈,練就無敵神功,才是重出江湖,縱橫天下之日。

  如今,時方一月,難道呼延蒙竟已參透九玄秘笈,練就了什麼絕世神功?

  從時間上看來,幾乎絕不可能,除非……除非呼延蒙有甚稀世奇逢,整個脫胎換骨。

  一重重的矛盾,一片片的疑雲,把位司空遠想得神思恍惚。

  不知不覺間,滿天霞彩,時已黃昏。

  一陣晚風拂來,司空遠的身上,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

  節序未到中秋,天氣不會太冷,區區一陣晚風,怎會把內功極為精純的司空遠,吹得身上發抖?

  司空遠雖然發抖,卻也把那些令人煩惱的恍惚神思,完全抖掉。

  他是面向南行,偶然一偏頭,恰好看見那輪紅得像血一般的西山落日。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黃昏,一向令人興感,此時卻令人心驚。

  司空遠不感而驚,驚的是想起了毒彌勒法尊所說的黃昏毒發之語。

  他想起了黃昏毒發之語,自然也想起了适才自己竟會被一陣微涼晚風,吹得全身發抖之事。

  情況不對,他趕緊再度運氣行功,察看是否真有甚中毒跡象。

  糟!簡直糟透!

  司空遠不單發現中毒,並發現自己所提的那口內家真氣,竟化成萬根鋼針,於運行周身百穴之際,每到一處,便使該處發生幾乎難以忍受的莫大奇異痛苦。

  他想停止,但已氣不由己,無法統馭控制。

  直等這口挾著萬根鋼針的內家真氣,遊遍周身,司空遠方得解脫。

  他的命兒雖未送掉,但卻宛如曾經炮烙、油煎、針刺、刀絞等各種地獄毒刑,嘗遍了一切痛苦。

  司空遠的身上衣衫,顏色深了許多,那是整個被汗水浸透。

  痛苦後的鬆馳,是種奇異享受,司空遠本在緊閉雙目,緊咬鋼牙地,強忍痛苦。

  如今,痛苦既過,喻於那種全身鬆馳的奇異享受中,緩緩睜開眼來。

  才一睜目,司空遠不禁嚇了一跳。

  在他面前五尺遠之處,坐著一個人。

  這人,不是司空遠對她生慚的方家琪,不是司空遠對她生愛的鳳棲梧,不是司空遠對她生怕的鳳雙飛,也不是什麼宇文奇、宓綠、法尊、郭石……這是一位司空遠前所未見的陌生人。

  不僅陌生,並且形容極怪。這是位奇瘦無比,滿頭白髮,在頦下留著一撮山羊鬍子的駝背老人。

  陌生並不足驚,駝背更不足驚,使司空遠嚇了一跳的原因,是這位駝背老人,何時來到?為何對方業已坐在距離自己近只四五尺處,竟仍毫無所覺?

  司空遠慚愧了,臉紅了,但在慚愧臉紅之下,卻對這白髮駝背老人,有點不大高興。

  因對方明明看見自己被奇毒所侵,周身冷汗如雨,在極端痛苦之中,竟像隔岸觀火般,只看熱鬧,絲毫不加助力。

  他不大高興下,神色冷然問道:「尊駕何人?」

  白髮駝背老人竟神色比他更冷地,嘴角一撇,哂然答道:「我有必要告訴你嗎?」

  司空遠碰了一個釘子,不禁劍眉微挑。但仍強自忍耐地,目注對方問道:「尊駕來此何事?」

  白髮駝背老人,仍然神情極冷地淡淡答道:「這地方又非私人庭院,難道只有你能來,我不能來?」

  司空遠又碰了一個釘子,哪得不氣。但對方神情語調,雖不客氣,卻使自己無話可駁。

  就在此時,白髮駝背老人突然向他露齒一笑。

  司空遠被他笑得心中一跳,皺眉問道:「尊駕為何發笑?」

  話才出口,便又後悔。

  因根據業已碰過兩次釘子的經驗看來,白髮駝背老人的答話,必然是極為簡單,也極為冷峻的「我不能笑嗎」五字。

  誰知司空遠所料不對,白髮駝背老人這次答的不是五個字兒,卻是四個字兒,不是冷峻之語,卻是讚揚之語。

  這四個字的讚揚之語,說的是:「孺子可教。」

  天下事,妙就妙在此處,司空遠連碰兩次釘子,連受兩次奚落,無法還得上口。

  如今,他受了一次讚揚,反倒有了機會,微挑雙眉,朗聲問道:「誰是孺子?」

  白髮駝背老人未曾答話,只是伸手把他頦下那撮山羊鬍子,摸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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