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諸葛青雲 > 墨劍雙英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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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英奇道:「千年丹篆,一夢黃粱,仙境逍遙,與人間名利,久暫苦樂,相去何啻天壤?珠妹!你怎麼向我盤道來了?」 英珠推開中英,正色說道:「你還知道就好,自下山以來,黃鶴樓城陵磯兩度遇險,不是狄大哥和那位不知名的老前輩搭救,你的小命早已送掉兩條!羅浮三煞一個未見,今日君山小勝,在人前還好,如今一背人就這樣自得起來,君子屢安思危,你卻竟要反其道而行,叫我怎不在你心蕩神迷之間,給你幾句當頭棒喝!幸虧你方才打那些如意算盤之時,尚還未忘親仇,不然就簡直不像話了!英哥,我有一事,趁在此時問你,那狄大哥對你有救命之恩,你打算怎樣報答?你看他人品情性,究竟如何?」 中英美景良辰,佳人在抱,自然易起遐思,但他靈台浮徹,不過隨口構造了一個未來遠景,當前並未動及兒女情欲之私。卻被英珠排揎了這麼一頓,一頂大帽子,義正詞嚴的往頭上一扣,簡直回不上嘴。聽她突然又提到狄玉,不由暗詫英珠說話,怎似有意顛三倒四,偏又不明其意,只得隨口答道:「狄大哥救命之恩,地厚天高,湧泉難報!何況彼此已然義結金蘭,他又是大哥,但有所命,萬死莫辭!若論人品,他那絕代豐神,溫潤如精金美玉,文武兩途,均極淵博。這種人才,自然惹人敬愛,還到哪裡找去?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始終悶在心裡,未曾說出,就是那狄大哥好似人極義氣,怎的今日君山之戰,關係何等重要?他卻臨時他往,不來助陣。此刻猶不見來,確實令人費解,而且替他有點擔憂呢!」 英珠秀眉一挑,向中英微笑道:「英哥你說得狄大哥這好,倘若他是大姊時,你愛她不愛呢?」 中英奇道:「珠妹何出此言,敬愛和愛情二者,斷斷不同。休說我們青梅竹馬,世代至交,兩心已然盟堅金石,珠妹又是國色天姿,無人及得!縱然石中英身陷脂粉陣中,西子太真,袒陳左右,敢說此心湛然,雙睛決不一顧!」 英珠把小嘴一披,說道:「你到真是說得漂亮,我老實告訴你說,狄大哥不是個大哥,確確實實,是個大姊。狄玉亦非他本名,乃是顛倒諧音,我們不是時常聽說白骨教下的,一俠瑰行雙凶劣跡麼?她就是那位眾濁獨清,出淤泥而不染的,玉笛飛仙井若文呢!」 中英大驚問道:「珠妹此話可真?」 英珠說道:「誰來騙你則甚?你這人心思簡直太不靈活,也不想想白骨陰磷砂的獨門解藥,除卻白骨神君和他三個嫡傳弟子之外,何人能有?」 遂把狄玉在武昌旅店之中,為中英療治砂傷,被自己識破行藏,井若文囑咐暫時代為隱秘等情,細說一遍,然後溫言說道:「英哥你想,我們這位狄大姊,身世多麼可憐,空負冰肌玉骨,絕代姿容,卻日與牛鬼蛇神為伍,教她急不傷心?自從黃鶴樓前,與我們訂交以來,我就看出她一心嚮往正教,只是天性太厚,對白骨神君戚子銘的自幼撫育深恩,不忍背棄而已。講老實話,像你這般英俊豐標,女孩兒家哪個不愛?一路上我冷眼旁觀,井姊姊對你實是深情款款,不過礙於已知我們盟深金石在前,才強抑衷懷,不使外露。但這一來她必定更深陷於彷徨悲傷,淒苦之境!我非世俗女子,決無妒心,自然無法參與,此時必在附近流連,明日或來相晤,我們既與白骨雙凶訂約,西上哀牢,一切問題,必須逐一解決。關於井姊姊之事,只要你一點頭,見到她時,我自有法相處,然後同赴雲南,勸化白骨神君,剪除三煞,報卻親仇,返回六盤,掃墓祭告,重整家園,了結人間緣會之後,我們就該作終南仙示中的進一步打算了。」 中英聽來如夢方覺,等英珠說完,一伸手又把她攬入懷中,正色說道:「怪不得我總覺得狄大哥怎的嫵媚之氣特重?原來還有這些曲折,只是人之相知,貴相知心!珠妹與我歷代世交,青梅竹馬,怎的還不知石中英絕非見色忘義之徒,慢說是井姐姐天山神仙,不敢褻瀆,就是我和珠妹之間,也斷斷不容第三人插足!珠妹先前說得極是,親仇未報,恩師未告之前,連我們名分早之的將來倡隨之事,都不應提,哪能道及其他!井姐姐對我有救命深恩,品格風華,又令人欽遲無已,除此以外,石中英願為她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英珠把他一把推開,嗔道:「人家把一個天仙化人似的井姊姊,送到你的懷中,怎的你卻搭起架子來了?對我來上這麼一套假道學,大道理,是不是對我方才說的,想報復麼?」 中英把一張俊臉,急得通紅的道:「珠妹!石中英耿耿此心,可表天日!所言句句出自肺腑,怎的疑有虛假,難道要我盟誓自見……」 英珠見玉笛飛仙井若文那等國色天香,自己又甘願促成他左擁右抱,中英竟絲毫不為動,殊出意外!但方寸之間,對中英專注自己懇摯情感,也覺得有說不來的受用。 她本來立意成全此事,因君山事了,既日就要西上哀牢,規勸白骨神君,和決鬥羅浮三煞,井若文面目,此時正好揭穿,彼此開誠互見,三體一心,共同研討進行步驟。不想中英表示得如此堅決,青梅竹馬,自幼相偕,性情夙所深知,此際再勸,等於白說,只好暫時撇開。辰是良辰,景是美景,人又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在這銀月輕籠之下,碧波蕩漾之前,小兒女們,哪得不情發乎中,而形乎外?相偎相倚,郎情似水,妾意如雲!說不盡的海誓山盟,輕憐愛蜜! 二人坐處本在山腳,正在互相沉醉於至高無上的情意之中,突然頭上二三丈外,似有極其輕微聲息。雙英何等功力?到耳便知,那是夜行人衣角帶風之聲,此人輕功極高,好似在上竊聽二人談話,此時才走。英珠想起适才與中英一番纏綿情態,盡被人窺,由不得的紅雲過耳,首先縱起,口中清叱一聲:「何人?留步!」撲往發聲之處。 中英跟縱也到,但見密林莽莽,黑影沉沉,哪裡還有絲毫蹤跡?停視片時,毫無動靜,中英遂向英珠笑道:「此人敵友難分,也許是無意碰上,既未生事,追他則甚?你看月朗沙寒,山青水碧,輕輕辜負,豈非俗人!寨前大小船隻都有,我們何不駕一輕舟,在這碧波萬頃之中,坐對姮娥,以消良夜!」 英珠笑諾,二人下山尋來小舟,蕩舟湖上,英珠故作矯慵,半倚郎肩,手中木槳輕掉,攪碎水中月彰,化成無數銀光,俟木槳停弄,漸漸又自合成一片冰盤,與天心皓月,上下互映。英珠拋卻手內木槳,任憑那船隨波蕩漾,口中微吟東坡居士的水調歌頭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中英左臂環抱香肩,右手卻握住英珠一雙柔荑笑道:「大蘇詞句,此最消魂!但我們俟塵俗事了,即隨恩師進參上道,但能奮勉精進,九轉丹成,邀翔碧落。那時何愁不能使皓月常圓,人生不老!東坡向古難全之願,有人代償,泉下有知,亦當連浮三大白呢!」 「天漢遙連洞庭水,雲霞半入岳陽樓。」名湖勝景,最是迷人!雙英直到斗轉參橫,涼露沾衣,才倦遊歸去。 一宵無話,次日清晨,英珠起床梳洗之後,忽見窗前桌上,置有一封書信。封面向下,似是從窗外擲入,翻轉一看,封上寫著「英弟珠妹同鑒」,下面卻只署了一個井字。龍飛鳳舞,書法甚佳!封內除信紙外,還似裝有什麼柔軟之事。 英珠秀眉微皺,也來去叫中英,撕開信封,抽出箋紙一看,極佳的絳色薛濤箋上,寫著一筆秀媚無倫的半行半草道: 「若文幼遭孤露,身棄山林。蒙義父收養教憐,恩同再造!十載哀牢,勘參武術奧玄,健體葆元之道。世外樂土,本來煙霞嘯傲,虛無清靜,仙境無殊!詎知二師兄雲涵,心懷叵測,不甘山林寂寞,竭力蠱惑義父,創設白骨教,意欲併吞各派,雄長武林!複因教中勢力膨脹過速,收徒太濫,莠過於良,漸至形成盜匪淵藪!羅浮三煞等巨寇來歸,受任教中護法,如虎添翼,益發倒行逆施,變本加厲,所為日非! 若文曾一再向義父苦諫,均以奸人弄讒,致未見納。薰蕕實難共器,萬般無奈,乃請准長年在外,巡查各地分壇,冀以己力所及,稍戢惡行,迨黃鶴樓前,得識英弟珠妹,均為企仰已久的當世奇人門下,風華氣宇,仙露明珠,令人心醉無已。締交之後,雖已看出珠妹別具深心,但竊思英弟珠妹,青梅竹馬,歷代至交,神仙眷屬,一雙兩好!添我即嫌多事。何況彼此正邪異途,未來尚難逆料,君山之會,左右為難,遂未參與,然雙方動靜,均在暗察之中。珠妹伏魔慧劍,力劈降龍。英弟則以一雙赤手,賭鬥白骨雙凶,微言大義,把一場血雨刀光,混戰在即的武林浩劫,消弭無形,絕藝高懷,益增欽仰! 諸邪去後,名湖良夜,珠妹娓娓陳言,愛我深情,淪肌浹骨!而英弟之情有獨鍾,重義輕色,尤屬難能!迨弟妹等情不自禁,互相蜜愛輕憐,若文傷心孤獨,觸緒興悲,不堪見此旖旎風光,略露身形,險遭追及。然身處林中,寸心仍系弟妹,惟恐卿卿我我之時,情濃大意,苟有奸人,易為暗算!遂密為守護至湖上蕩舟,始返寨中無人小屋。弟妹等於碧波萬頃中,對月推心,盟山誓海之際,正若文孤榻燈昏,柔腸寸斷時也!徹夜未眠,思與悲積,翌晨視枕,紅淚成冰! 嗟乎!若文投正則無以報撫育之恩,順邪則無以全金蘭之義!且本來面目既露,與弟妹等相處亦難,進退無如,實不禁上怨蒼蒼,何以遇若文之如此簿也?思維至再,事難兩全,請從此逝!寒山古寺,貝葉青燈,餘生只此而已,義父戚神君,藝臻化境!弟妹成就雖高,功力似尚難敵,但邪不勝正,理所當然。清虛道長舉手之間,白骨教無疑立成齏粉!戚義父本性極善,只因耳軟,易受讒言,才立斯教。巢破之日,務望竭力求全,稍留香火之情,則若文生不銜環,死當結草!宵來拭淚羅帕一方,留贈弟妹,以為永念!相見爭如不見?無情恰是多情,心碎魂飛,書不盡意。」 信末署名「薄命人井若文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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