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濁世情鴛 | 上頁 下頁 |
一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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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黑沉沉,霉氣中人欲嘔。她的手腳是分開綑綁的,便躺下來用雙手拼命抬起猛踹艙板,一面大聲叫罵,一連串的髒話咒罵不休。 直至感到口乾力盡,這才飲泣著停止咒罵。 隱約可以從板縫中,聽到上面一些微弱聲息。起初她凝神傾聽,聽不出所以然來,不久之後,一陣倦意襲來,她終於在無限傷感和困倦中沉沉入睡。 她又開始做夢了,煙霧、綠火、刀光、劍影、飄忽搏殺的模糊人影忽隱忽現,刀氣劍氣不時在她身體四周壓迫徹體生寒。但她,手腳不能動彈,拼命掙扎,叫喊,冒汗…… 噩夢連連,一連串破碎的片斷兇險絕境,接二連三出現,卻又銜接不起來。 各種怪物的影像,也間斷地出現。許家大院的慘烈搏殺情景,與丹陽別業的奇異噩夢參差地出現、交替,最後混在一起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驚恐憂患交煎,她不知驚醒了多少次,精神萎頓不堪,度過了漫漫長夜。 艙底其實不知晝夜,在她的感覺中,經歷過無數噩夢的折磨,這一夜應該過去了。上面昏迷不醒受到禁制的桂星寒,這一夜不知曾否清醒?她目下自身難保,哪有能力救助桂星寒?心中的憂慮不安,快把她逼瘋了。 最後一次驚醒,是被丹陽別業所發生的驚電殷雷所驚醒的,神智還沒清醒,便感到天動地搖。 不是天動地搖,而是船在猛烈顛簸、搖晃、震動、扭擺。她的身軀,也隨之滾動、跌滑。 「哎呀!怎麼一回事?」她驚叫,拼命扭動身軀,以減少滑撞。 她對乘船不陌生,而且水性不差,完全清醒之後,便知道船正在風濤中急劇轉折、衝浪、閃避。船底傳來水流急劇變化的響聲,證明她的猜測是對的。 「船像在不斷轉向,為何?」 眼前漆黑,身在艙底,怎知道外面發生了些甚麼事?反而增加她的憂慮和焦急。 *** 快船,一聽便知是速度快的船隻。船輕、形尖、破水力強,槳長而多,帆輕而大,通常屬於自用的代步船,不是用作生計的生財器具。 大少主的四艘船都是快船,比沒載貨的貨船要快三分之一,風力佳更可快一半以上。 駛出碼頭,小貨船已遠在上游十餘里,已經混入上行的各色船隻中,不易分辨了。 快船上人多,快不了多少。 天黑之後,已拉近至三里左右了。風帆吃飽了風,八名舟子全力以赴,船逆水急航,破浪而近。 大少主與方世傑在艙面坐鎮,不斷催促控帆的人加勁。 視界不及里外,幸好在江上航行的船隻,夜間都懸有艙外的航燈。那是一種圓形的氣死風燈籠,但風勢大大,仍然不能懸掛,風大夜間也必須停航。 不久,小貨船的航行燈已經不易分辨了。 「追上了,我要剝他們的皮。」大少主不住咒罵:「他們好大的狗膽,敢在虎口爭食。」 「大少主,也許不能怪他們。」方世傑在旁勸解:「可能他們並不知道你們在皖口鎮。」 「你猜,是怎麼一回事?」 「也許他們只知道錦衣衛懸賞一千兩銀子,安慶的牛鬼蛇神都知道這件事。」 「那為何不在安慶和你們交換?」 「我們的人快要死光了。」 「這……」大少主醒悟,錦衣衛已經無能為力了。 「我們在九江、湖廣都派有人手。也許這些人知道安慶我們已經崩潰,便帶人前往九江找我們的人領賞。應該是這段江面活動的水上朋友,你最好不要和他們來硬的,追上了有話好說,免傷和氣。」 「追上再說,哼!」 三更將盡,斗轉星移,終於接近小貨船十丈左右。小貨船已發覺不對了,開始採取遊移航線,試探來勢洶洶緊跟在後的快船,船上的十二名舟子也全力以赴。 其他三艘快船,逐漸加快跟上,逐漸散開,表示將採用齊頭並進,先超越迎頭攔截。 目下正是大江的春汛期,江上濁浪滔滔,水流湍急,浪花直撲艙面,在江中攔截,非常危險,稍一大意發生碰撞,便將同歸於盡。 黑夜中看不清對方,風浪也亂了聽覺,唯一的上策,是將船逼往江邊靠。 大少主真不該操之過急,下令逼近靠船。 當然,更好的辦法是等天亮後再打交道。 大江在小孤山一段,水流最為湍急洶湧。鄱陽湖的水與大江併合,巨流洶湧東下,江面遼闊,船如果撞毀翻覆,人一瀉數百里,九死一生。 方世傑知道危險,但不便相阻,阻止也無效,大少主不會聽他的。 他鑽入艙內,拉了天權仙女低聲商量。 「你諳水性嗎?」他低聲問。 「能浮起來,怎麼啦?」天權仙女正鬧暈船,胃裏難受,頭暈、目眩手腳發軟,抵坐在艙壁發暈。 「你們那位大少主靠不住。」 「到底怎麼啦?」天權仙女怎知道艙外的事?站都站不起來,幸好胃內的食物早已消化淨盡,嘔不出甚麼來,噁心得無法理會其他的事。 「他要將船靠上去。」 「這樣才可以躍登呀!」 「躍登?開玩笑,那叫撞船。」 「撞船?哎呀!」 「貨船比快船堅牢,但結果是一樣的。記住,隨時準備撞破破窗跳出去。」 「你是說……」 「我去找幾個浮水的竹筒給你,小心了。」方世傑匆匆往後艙走。 船上的救生用具,就是刨掉外皮的竹筒。 片刻,傳來一陣吆喝驚呼,砰然一聲大震,船艙開始崩裂,船一歪,她向艙壁摔去。 一隻大手及時抓住了她,砰一聲艙窗崩毀,黑暗中她感到懷中塞來兩隻竹筒,本能地抱得死緊,強勁的大手也挽住她的腰。 浪花撲面,她跌出艙外去了,冰涼的水淹沒了她,不知天地何在。 *** 朝霞滿天,江上風帆片片,船隻悠然上下,天空中水禽成群翱翔,滔滔江水向東流,顯得安詳、靜溢,昨晚險惡的風濤,似乎並不是真實的,並沒發生可怕的撞船事故,甚麼也不曾發生。 天權仙女一覺醒來,發覺自己蜷縮在方世傑懷中,衣裙已被體溫蒸掉大半水分,僅感到略為涼涼的。 除了一劍一囊,身無長物。 她和方世傑躺在江岸的草叢中,居然睡得頗為香甜。 挺身坐起向四周察看,確定身在江東岸。 她想起昨夜的情景,船撞翻後,方世傑帶著她向江岸急泳,水性相當高明。似乎在水中的時間並不長,可知毀船處距江岸並不遠。 她並不知道艙外的情景,不知道貨船在緊要關頭,突然轉帆向江岸衝,和她所乘坐的快船撞上了。黑夜中快船來不及閃躲,同歸於盡。 她收回目光,注視身邊沉睡的男人。方世傑並沒耗損太多的體力,依然神清氣朗,英俊的面龐閃亮著健康的色澤,睡態安詳,風采依舊。大多數的人睡態惡劣,比死人還要難看。 她感到心中暖暖地,情不自禁低下頭親吻方世傑的臉頰。她沒看錯這個男人,兇險關頭全力呵護著她,這份愛與情慾無關,雖則他們的結合出於情慾。 方世傑猛然驚醒挺身坐起,幾乎把她撞翻。 「怎麼啦?」方世傑警覺地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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