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逸鳳引凰 | 上頁 下頁


  「兒子,我問你。」荀伯昌接過茶,席地而坐下:「就算你能活三百歲,又有什麼用呢?」

  「爹的意思是……」

  「烏龜活上一千歲,仍然是一隻烏龜。」荀伯昌大笑:「它既不能替旁的烏龜改善生活,也不能使自己升天,哈哈,活一萬歲也是枉然。」

  「爹真會罵人。」他也笑:「能活長久些,總也不是壞事,是不是?」

  「為了活長久些,兒子,你失去的東西太多了。」

  「失去的東西太多了?」

  「是的,太多太多了。」荀伯昌平靜地說:「不要說你一天到晚苦得要死,三更燈火五更雞,甚至三五天入關不眠不食。

  「最重要的是,你修煉的結果,一切以自己為中心,完全忽略了身外的親情、愛念世俗、人的責任……」

  「爹,你又要說抱孫子的事了。」

  「我當然要說,理直氣壯,焉能不說?」

  「這件事兒子寧可以後再談。」

  「以後多久?」

  「今年底。」他喝了一碗水:「如果兒子到達不了初步辟穀進程,那表示升仙無望天賦不足,需另作打算了,仙道無緣不可強求。」

  「我從來不過問你的事。兒子,你到底練到什麼程度了?能驅妖捉鬼嗎?」荀伯昌的語氣依然帶了不屑與諷刺的意味。

  「兒子練的不是驅妖捉鬼,而是修煉融於萬物,無外無內,古人早已失去的所謂通玄的本能。」

  「我聽不懂。」

  「爹懂的,只是不相信這而已。儒家的天人合一,不也是令人迷惑嗎?佛家的納須彌於芥子,同樣令人難信。」

  「妄想!」荀伯昌嗤之以鼻。

  「爹想不想看人久已失去千萬年的本領。」

  「誰讓我看?你嗎?」

  「是的。」他肯定地說。

  「唷!想唬我嗎?」

  他微笑,盤腳坐成五嶽朝天式,閉上雙目說:「爹的鐮刀,請放在一丈外。」

  荀伯昌依言將鐮刀放置於丈外的草地上,笑笑道:「你要變戲法嗎?」

  他全身開始放鬆,斂神內視,呼吸深長,逐漸看不到胸膛因呼吸而呈現的起伏狀態。

  片刻,草中的鐮刀,突然向上一跳,刀頭向上直立片刻,方噗一聲跌落原地。

  他吁了一口長氣,張開雙目說:「如果再遠些,我的神意便無法達到了。我只練成了初步根基,早得很呢!」

  「看來,你好像有些道行。」荀伯昌抬回鐮刀,翻來復去尋找刀會自動的原因:「唔!不像是先弄了手腳騙人的。」

  「神仙可以移山倒海,可以神遊太虛,朝遊北海暮宿蒼梧,上窮碧落下黃泉……」

  「鬼話連篇。」

  「呵呵!如果沒有這種鬼話的引誘,誰肯去學神仙?」他大笑而起:「爹不信可以去查一查,咱們這方圓的萬千男女,恐怕除了爹之外,不是信神就是信佛,連紫雲書院的那些酸秀才也不例外,甚至他們還有人信巫呢?

  「兒子也不信神仙,卻信人有極神秘的本能與力量,只要先天秉賦夠,這種本能與力量是可以逐漸發掘出來的。

  「在某一期間,體內的某種神秘力量,可以令你舉起萬斤巨鼎。在某一期間,你可以看到過去未來。」

  「你能嗎?」

  「我正在努力試圖發掘。」

  「我看,你還是搬回家,好好讀書房裏那幾百部書,學會處世的道理,做些有益於國計民生的事,以免白活一場。」

  「我會的,慢慢來。」他向外走:「爹不要動手,看兒子今天一定可以獨立開闢這塊荒地成良田。」

  ***

  申牌初正之間,荀文祥敞開胸襟,胸出壯實的胸膛,輕拂著手中的山藤杖,口中哼著小調。

  荀文祥從容不迫沿著大道走向仙翁山,他忘了丹士的告誡。

  第一座他要經過的莊子是祥雲莊,一處他不願經過,卻又必須經過的麻煩地方。

  他並不在意鄧家人的霸道,修神仙的人自有容忍雅量。

  祥雲莊出現在視線內,他優哉悠哉小吟:「四月南風大麥黃,棗花未落桐葉長;青山朝別暮還見,嘶馬出門思故鄉……」

  「蓬!蓬蓬蓬!蓬……」身後突然傳來低沉的漁鼓聲,和著他的吟唱,有節有拍。

  「你的漁鼓有點古怪。」他扭頭微笑道。

  「啪蓬啪蓬啪蓬蓬……」漁鼓有了音階不同的變化,節奏也略有改變。

  「像是鼉皮所造。」他又說,腳步並未慢下來。

  那是一個穿灰衣走江湖唱道情餬口的中年人,乾瘦清瘦,滿面風霜,與他那些老同行一樣,似乎都患了長期營養不良症,一張憂愁的臉孔,一雙難得呈喜怒哀樂的老眼,一具漁鼓一隻破包袱浪跡天涯。

  大明朝已是崦嵫晚境,與過去的朝代走上同樣的歷史舊路,當朝的帝王一代不如一代。

  目前,正德皇帝留下的爛攤子,嘉靖帝收拾不起來,加上嚴嵩用事,內憂外患宇內沸騰。人口膨脹的結果,最明顯的是流民日眾。

  官吏們的俸祿永遠跟不上物價,縣太爺的一月俸給,買不了十天糧,總不能一家大小喝西北風,錢從那裡來?

  浪民日眾的現象是:江湖浪人一天比一天多,捉不勝捉,殺不勝殺,只好任其自生自滅不加過問了。

  這位唱道情的浪人,那具漁鼓真不簡單,檀木精製,不是傳統的竹筒。

  漁鼓通常用蛇皮或蛙皮蒙製,用鼉皮的從沒聽說過,鼉這種古代大爬蟲,快被殺得絕了種啦!

  唱道情的跟在他身後,用沙啞的嗓音說:「小兄弟,你是個識貨的。」

  「誇獎,誇獎。」他世故地說。

  「你唱得很好,音量宏音域廣,低嗓特別佳,有一種令人沉醉的魅力。」

  「天生的嘛!」

  「唱道情,像你這種有天賦低喉的人不多,如果你肯吃這一門飯,你將成為這一行的頂尖人物。」

  「我種地好得很,為何要去唱道情流浪天下?別開玩笑,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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